入了京城,让马夫直驱,沈节的办理公务地方外等候。
一直等到天边渲染红晕,才见到沈节穿着官服从衙署中走了出来。
他神色疲倦,比一个月前更加沉稳。
见到我后,眸色舒展许多,笑问道:“如何,是要同我告别吗。”
我心中不满,倒是让他们小瞧了去,都觉得我会回到泽香一样。
“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节依旧漫不经心的笑容,手臂一挥,让我带路。
我们走到东桥那边,我想起这处,是之前与王贺来的地方,停下脚步,转头又带着他去了他处,兜兜转转,天都黑了。
“你想累死我就直说。”沈节拉住我的手,看着我,“说吧,今日为何来找我。”
我也走累了,眼见四下无人,寻了一块石墩坐下。
沈节拽上衣角,坐在我旁边。分明旁边还有地方,偏要挤着我,分明是故意的。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能挪动位置去了旁处。
夏夜的蚊虫可真多,我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不寻个雅间说事。
“哎,你们沈家,近日还好吗?”
沈节拽起地上一棵杂草,放在嘴边叼起,“还行,暂时死不了。”
什么死不死的,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即使我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真败了,怕是难逃一死。
“那么,你怕吗?明知可能会死。”
沈节叼着杂草侧头看着我,轻松一笑,“今日你来,就是问我这些。”
我看着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烦躁,“你回答我即可。”
沈节将杂草丢在远处,起身走到我面前,抬手拍打着我的脑袋,“这不是你一个小女娘应该担心的,好好与你阿娘回泽香去吧!朝廷之事,自有我们男子们处理。”
其实我一直知晓,想顺顺当当的开家药铺,需要铲除张家。而除掉张家,就需要打败王家,或者让圣上得势。
我曾想在此夹缝之中,寻得一席谋生之地。可是兜兜转转,还是没有办法立足。在这乱世里,都是利益关系,没有人会考虑平民百姓。
而我此刻才明白,我所认识的人之中,唯有沈节在为大舒着想。
我站起身来,问道:“那若是我一介无权无势的小女子,想为大舒子民,出一绵薄之力,沈大人可愿让小女子一同入局。”
沈节静静的看着我,他没有惊愕,没有质疑,没有觉得我在胡闹。只是微微一笑,“你可知,此事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怕吗?”
我灼灼的看着他,“不怕。”
他又轻笑一声,“可是我实在看不出你能帮助我什么,无权无势,自身难保。”
这是实话,我的确不能为他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我也有旁人没有的东西。
“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此刻,我选择了沈节,那我便永远不会背叛他,会替他做任何能帮助百姓,能保大业的事情。
“只要你答应我,能保大舒海晏河清,百姓能用得起药。”我补了一句。
沈节歪着头看着我,“若是我为达目的,让你欺骗他人,你也愿意,比如”他张嘴,无声的说着“王贺”二字。
我没有多少思考,“若是他做出危害百姓的事情,我会。”
“好”沈节朝我伸出手,“那一言为定。”
我看着他的手,伸出手,与他握紧。感受到他的手指极为粗糙,脑海里想起王贺那双节骨分明的玉手。
沈节本想我住进沈家,但我觉得为时过早了些。还是住进之前沈家后门铺子里。
在哪里,我遇见肃席,他给我带来被褥还有夏季凉爽之物。
我瞧见沈节站在门栏那边,亦如初见时,戏谑的样子,就很厌烦。
我问他,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
他说,等消息。
我原以为等的是王家战事如何的事情,可是不是,他说,等吴康乐与宋睿回来。
我想起那二人,因沈节缘故出京。当时一路上并没有多问去向。
现在仔细想来,我脑中倒是想到一个可能去向,我问是否去的是宁国。
宁国夹在霍岩与西境中间,与大舒交好。若是能得到宁国支持,那沈节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可是,宁国一直对王家兵权畏惧,能接受沈家的合作邀请吗?
沈节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我,我却并没有多高兴。他还是将我搁置局势之外,怕我陷入其中,受到伤害。
以至于很多事情都不愿告诉我。
我和他说了秦家之事。沈节只是淡淡的说着,沈秦两家有仇。却没有解释。
秦颂是个商人,凡事都会算计权衡利弊,但比张家那些人好的太多。
想到此处,我却是想去秦家再试上一试。
等沈节他们离开,去街市上打听秦沈两家有何恩怨。
原是多年前的一桩事,沈家与秦家结了怨。
这倒是没有想到,不过,我却觉得不对劲,若是如此,为何此前我与秦颂商谈合作事宜的时候,却从未听秦颂谈起过。
我继续追问,原是,在六年前,沈家还未失势之前。
沈家大公子,也就是沈节的哥哥沈庄,酒醉之后,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一位良家女。后来才知,那良家女是秦颂父亲即将纳进家门为妾的。
秦家主君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妾室,到沈家讨要一个说法,碍于权势,只能认下这门哑巴亏,派人送了帖子,将人直接送给了沈庄。
沈庄倒是乐意接受,可是沈家主君与主母将沈庄大骂一顿,说什么也不能将此人留在府上。沈庄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这位女子去了南方,游乐山水,逍遥自在去了。
直到次年,沈家遭难,才只身一人回来看望。
“那为何没有呆在沈家。”
茶肆老板悠悠道:“老夫不清楚具体缘由,反正,沈将军将沈大公子赶出府,不让他进家门,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回来过。”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发生的有些怪异。
沈庄是个浪荡子,但似乎颇有文采,诗词旖旎香艳,比之王贺的诗文还要绚姿多彩。为人肆意洒脱,京中贵女敬而远之,歌坊女子倒是尤为追从。
按理说,沈庄做了那么多浪荡事,沈家主君都未气怒,为何偏偏在此事上追根到底。再说,那个时候秦家都未追究。
也不至于多年不回京。
此事必有什么隐情,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隐情。
我心中很肯定秦颂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至少只要利益谈妥,这点仇恨随时化了。
想到此处,我心意已决,飞快的跑去西市,去找秦颂。
家中仆从通传后,出来领我进去。我瞧见秦颂正穿好衣装,似是要出门一样。
秦颂只是微微浅笑,“正准备去看看一批从江南运来的布匹,姑娘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我点了点头,跟着秦颂上了此前那辆装饰豪奢的马车。
不一会,仆人送来好几盘冰镇果子,放在矮几上。
秦颂示意我品尝一番。
我看着精致的摆盘,还有只有江南才能吃上的新鲜荔枝,感慨颇多。
“姑娘近日可好。”秦颂询问。
自上次后,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他。见他依旧面容冷淡,我再想,什么事情能让他容颜大变呢。
我点头表示安好。
“今日前来,有一事想询问公子。”
秦颂将冰镇的荔枝壳剥开,放在一旁盘中,“林姑娘若是为了合作一事,怕是晚了,那日姑娘不是瞧见,秦家要与王家合作了。”他将剥好的荔枝放进口中,细细品尝。
果然那日,他真的看见了我。虽然早就猜到,秦家只看中利益。
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总觉得秦颂或许不一样。
我“嗯”了一声。
默默接受。
看着新鲜的荔枝,更加没有胃口。
我问:“听闻沈家大公子,曾得罪过秦家,不知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秦颂停下拨弄荔枝的手指,轻佻一笑的看着我,“秦家只重利。”
我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从他的眼里竟看出一丝恨意。但他即使收回冷意,恢复如初。
“林姑娘,在下好言相劝,沈家并非良主,护不了你周全。”
车窗外马匹嘶鸣,我转头,看见穿着官服的沈节坐在马匹上。环顾四周,才知已入东桥街内。
秦颂也看向他,朝着沈节做礼。
沈节却看向了我,我对着秦颂说道:“是啊!我知道他护不了我周全,但我本就贱命一条,想与他一同与这个糟糕的世道,拼上一拼。”
我朝着沈节喊道:“沈公子,等我一下。”
侧目朝着秦颂颔首作礼告别。
走下豪奢的马车,我坚定的朝着沈节走去。只有他,
只有他,不曾放弃。
与之世道拼死相搏。
沈节驱使着马儿向我走来,我们二人一步步靠近。
我昂起头看出马上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脸上带着笑。
沈节伸出手,我不解什么意思。
“伸手啊!带你回去。”他别扭的催促。
“不用,小女子只是想同公子说”我是真心的高兴,“我不会背叛你的。”
沈节脸色微红,他依旧伸着手 “伸手,你想一直被这么围观吗。”
我这才注意到四周百姓,朝着我们二人发出探究的目光。
今日忘带帷帽,方从秦家的车子下来,又与沈家交谈,肯定会被观望。
我“哦”了一声,伸手,被他轻轻一拉,拥入马背之上,靠在他的怀里。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是第一次靠除了阿爹以外的男子这么近。
我朝着马前挪了挪,沈节拽着缰绳让我不要乱动。我立刻乖乖听话坐好。
沈节带着我很快离开此处,回到沈家铺子。
肃席已经在等候。
西境那边传来消息,王家军胜了,不日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