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31日,二十世纪最后一天晚上11:30分。
下中班的苏鸣慧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跨上摩托车,就趴在莫远帆背上想睡过去了。
“郑老板跑了。”
“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苏鸣慧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吓醒了。
“郑老板卷款跑路了。”莫远帆声音低沉,有点黯哑。
“尾款再也拿不到了?”
“嗯。”
莫远帆在的四万吨硫酸车间是四班三倒,苏鸣慧在的复混肥车间是三班倒,俩人难得今天都是中班,下班就是跨年夜。
明明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苏鸣慧抱紧了莫远帆的腰,用脸蹭了蹭:“还有没有希望···”。
莫远帆沉沉的叹了口气,没了平时的张扬:“希望不大。”
其实彼此都知道,这样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苏鸣慧扬起笑:“今天可是世纪之交,千禧年跨年夜,我们先到河埂上看烟花吧!”
“现在几点了?还有多久到零点。”
苏鸣慧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扔进包里:“还差十多分钟就到零点了。”
“好,”莫远帆把摩托车转进了河边的那条路,这本来就是俩人约好了的,今天下中班后,去半山上看烟花。
莫远帆把摩托车停在河边,和苏鸣慧一起往山上走,苏鸣慧还带着手电筒,路不太好走,俩人手牵着手走着,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脚步声,还有慢慢加重的喘息声。
午夜的钟声响起,2000年1月1日千禧元旦,二十一世纪开始了。
城市的夜空升起烟花,夜空绽放一朵又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
天崩开局!妥妥的天崩开局!
莫远帆和苏鸣慧才走到半山,干脆找个地方站好。
苏鸣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里许愿:工作顺利、家人健康平安、考试逢考必过。
苏鸣慧只许了三个愿望,这时候许愿的人肯定多,许太多了可能也是白许,事不过三。
俩人依偎着看烟花,大概是因为千禧年,庆祝的烟花和鞭炮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久。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走吧,先回家睡觉。”莫远帆笑起来,牵着苏鸣慧往山下走。
“明天你还上不上班?”
“不上了,我明天去一趟塔山医院,看看具体情况,你呢?”
“我也休息,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必须休息!”
苏鸣慧一夜都迷迷糊糊,她知道,莫远帆辗转反侧了半夜,也没有睡好。
世纪之交的第一天,日子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午间新闻的时候,国际新闻报道俄罗斯代总理□□午夜致辞。
中午莫远帆开门走了进来,新闻里正在说□□在世纪之交接替叶利钦成为俄罗斯代总统,俄罗斯政局处于关键转折点。
□□在豪言壮语:“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
关键转折点!苏鸣慧觉得自己的人生路也到了转折点,却不知何去何从?
苏鸣慧抬眼望了望莫远帆:“还没吃饭吧,莫语和你妈去哪里了?等我起床就没人了。”
莫远帆走到茶几,抬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大姐打电话来说下午要做客,我让她们先回老家了,我们下午再去。”
苏鸣慧收起摆在桌子上的书:“今天工地上还有人吗?”
“工地上不休息。”
“什么情况?”
“大老板来处理收尾,我们的钱已经支付过了,但被郑老板卷着跑了,还有夏亦民的空心砖钱。”
“卷跑多少钱?”
“工资4万多,空心砖2万不到,单单我们总计六万多一点点,还有其他人的,好像有几十万。”
“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吗?没有办法找到郑老板了吗?”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大家都司空见惯了,干土建的,拼的是包工头的良心,能有什么办法?”
“郑老板父母不是还在吗?”
“找他父母根本没有用,有人找过了,被他父亲破口大骂,他和父亲关系一直不好,他父亲早就跟他断绝关系了。”
“那工人的工资怎么办?”
“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苏鸣慧已经把餐桌上的书收起来,把账本抽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签纸,递给莫远帆:“这是我今天早上算好的,你先看看,中午随便吃点了。”
莫远帆接过信签纸,拉了一把餐椅坐下,认真看起来。
这是苏鸣慧今天早上核算好了,应该支付的工资金额,有十多个人,全是莫远帆老家村子里的人,好多还是他的发小。
苏鸣慧从冰箱里拿出香肠,还有青菜:“下午做客,今天中午我们吃炒饭吧,我先洗菜切好,你一会来炒。”
“好,我先看看账。”
莫远帆炒饭的时候,苏鸣慧把自己考试用的书收了两本放进包里,其余的抱着走进卧室,放到卧室里的书桌上。
下午要回老家做客,看书只能见缝插针。
桌子上摆着考勤和记账单,还有算好的账单。
莫远帆抬着两碗炒饭出来,递给苏鸣慧一碗,把自己的那碗放到餐桌上,把手里的两双筷子,分了一双给苏鸣慧,又进厨房抬了两碗昨天的剩菜,坐下,扒了一口饭。
苏鸣慧用手指指着信签纸上:“我们还需要支付的工人工资是:27669元,这些人都是你老家村子的人,本来账目上全部付清后,我们还能剩1万多块钱呢,现在这笔账收不回来,该我们的利润也提前花完了,没有了。”
莫远帆脑门上都皱成川字:“都是老家村子的人,这笔钱我答应过年前付,必须想办法在过年前支付。”
苏鸣慧嘴角忍不住撇了撇,想笑笑,奈何心情太糟糕,笑不出来:“如果算我们头上的话,我们俩月工资六百多块钱,不吃不喝,俩个人一年工资才有一万多,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
莫远帆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碗里:“当然要算我们自己头上,人是我叫来的,我必须负责,不管多少都要想办法支付?”
“想什么办法,我们现在连借处都没有,你有什么打算?能跟谁借?”
“昨天晚上,我想了又想,现在我们手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套房子,我打电话给大姐,大姐说她找信用社问问,看看能不能贷款。”
苏鸣慧瞪大眼睛,语气颇为惊诧:“贷款付工资?以后日子怎么过?”
莫远帆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用手抹抹眼睛:“没办法啊!要不老家都回不了,你还有其他办法?”
其实昨天晚上听到郑老板跑了的消息,苏鸣慧就知道结局堪忧了。
结婚八年了,知夫莫如妻,不管怎么样?这笔债都成板上钉钉了。
苏鸣慧知道有些事说了也无用,明白有些事不能多说,不能啰嗦,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把损失降在最低才是最优解。
哎,不能想,苏鸣慧忍不住揉揉额头,一想就头疼,抬眼看见莫远帆脑门上皱成的川字,想开口,又忍住了。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莫远帆和苏鸣慧夫妻就身负巨债。
而且面临铁饭碗被打破,下岗失业,上有老下有小,未来黯淡无关,前路迷茫,看不见一丝光。
这是怎么样的天崩开局!
莫远帆已经伸筷挟菜,扒饭进嘴,慢慢咀嚼,苏鸣慧也挟了菜,俩人都闭了嘴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再想办法,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苏鸣慧吃好饭,放下筷子,想开口,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本来不想说,最后还是忍不住,只能拐个弯问:“那夏亦民的空心砖什么情况,钱怎么算?”
莫远帆撇撇嘴,把话说得更明白:“空心砖没有用完,现在还堆在那里呢,我也没有办法,钱肯定收不到了,大老板还要求把剩下的空心砖拉走,等我问问他想怎么处理?”
苏鸣慧眼睑微低,微顿半秒:“你不是说他也是抵债来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拉走。”
莫远帆往嘴里扒了口饭,嘟嘟囔囔说:“可能不会吧,等我问了再说,这事不忙。”
事有轻重缓急,迫在眉睫的是怎么在过年前有钱付工资。
郑老板是承建塔山医院的总包头,二道手,第一道是省里官员的大哥,莫远帆嘴里的大老板。
莫远帆从郑老板手里承包了砌砖的包工活,通俗点就是小包工头,包了活后,找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人来干活。
工地上一般都是过年前付清,本来砌砖的工程是在最早结束,早早就可以结清尾款。
但以前都挺顺顺利利,一栋房子盖了差不多三年,一直合作的都不错,莫远帆被郑老板忽悠了,郑老板信誓旦旦工程全部结束前肯定会结清。
最后一笔钱被压了下来,还有介绍同事夏亦民供货的空心砖货款的一部分。
三年时间,因为郑老板是本地人,莫远帆根本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其实倒也没有亏,只是压着赚到的钱,当时因为利润被压,前段时间化肥厂入股和买摩托车,主要还是拿到的钱只有一万多块,不够付清工资,便把工人的工资压了压,想着过年前支付就行。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像人在兴高采烈的时候被闷头给打了一棍,有点懵!懵得找不到北。
心里无法不吐槽,怎么会这样子啊!
虽然土建包工头卷款跑路的事情经常发生,司空见惯了,也经常听说,现在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有点把莫远帆打懵了。
被信任的人背刺,没有人还会心情愉快。
元旦,放假的日子。
莫远帆昨晚迷迷糊糊地眯了没多大一会,今天早早就起床,现在已经想好该怎么处理,心情也轻松了。
吃过饭后,一起睡了午觉。
苏鸣慧眯了半小时就起床了,继续看书,家里难得清净。
看着厚厚的课本,更加头疼了,这次一口气报了四科,还是冲动了。
细细算来,四月份就要考试,一个月一科,原来想着上班还能浑水摸鱼,偷偷看看书。
现在,不好好上班,没了工作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还身负巨债,形势逼人,不低头不行啊!
人穷志短,一个月前不行就下岗的底气没了。
满腔都是窝囊气,想吐都吐不出来,还是忍忍吧!
幸好还有份工作,原来想着一两年不工作也不怕没饭吃。
现在,一正一负,亏大发了,拿着斗文文的工资,负着天文数字的巨债。
竟然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天崩开局!
盘古开天辟地,就不知道天崩开局,能不能开辟出来新天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天崩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