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行至一条狭窄山麓时,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
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
去岁枯叶未尽,山中风大,总会有些碎响,可这声音不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这份小心翼翼跟了我们一路。
我站着不动,那份小心便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的挪了出来。
“我就知道是你!”我猛的转了身。
蛋壳龙吓得扑棱了下翅膀,惊叫:“你不会吃我吧?”
我露了露牙。
可惜,我没有生出故事中该有的獠牙。
它又凑上前来,对着手指,有些为难道:“我……我可以跟着你吗?”
平日的死鱼眼此刻波光粼粼得动人。
只是话虽是对我讲,眼睛却望着卿珑。
我鼻子一哼。
它往后一退,不自在的搓着小脚。
蛋壳龙本就身体发圆,因为不注意饮食节制,愈发的圆润起来,平日若是想上哪去就是靠两只并不强壮的小翅膀来带动一身的肥肉飞得呼呼啦啦,可是怕被我发现跟踪一直颠着两只细弱的小脚,尤其是之前,它还那么奋力的在战场上冲杀……
“咳,就带上它吧,也不碍什么事。”
卿珑发话了。
我睇向他,他不自在的转开目光。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勾搭”!
今日识得苏珑真面目的瞬间,我脑子里就像是有什么混沌一下子被冲开,通透许多。
原来卿珑不在的时候,一直是蛋壳龙在“监视”我,就是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但有一点可以明了,那便是粗制滥造的蛋壳龙忽然有了喷火的本事,一定是他们交易的筹码!
“还没等成亲就开始惧内,这要是成了亲还了得?”蛋壳龙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我竖起眉毛。
蛋壳龙立即往后缩了缩,目光恐惧得夸张。
“管好你的嘴!”
惯会胡说八道,惯会吱吱哇哇,惯会唠唠叨叨……
我不再理它,继续前行。
“管好你的嘴!”卿珑低声警告。
我再回了头,一人一宠立即做出互不相识各自高傲的模样。
我又哼了一声。
————————————————————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住了下来。
也不知卿珑在哪里寻来这么一个场所,明显的修葺过,还有暗道,只是我从来没有走全过。
对面是海,海边有船。
卿珑曾说,他真正想带我去的是海的那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我拒绝了,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海的那一边是什么样子。
如今想来,一对男女外加一只貌似鸟的东西在这边与世隔绝,倒真有点神雕侠侣的意思。
只我不是小龙女,生来便有七情六欲,现在亦斩不断。
而我也不希望他是杨过,杨过虽最终有大成之象但毕竟少了条胳膊……
“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影的永远活在你身边!”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与他肩头那只假装鸟的东西一同深情的看着我。
还要假装什么不认识,一人一蛋壳龙第二天就混在了一起,被我发现在一座礁石后面窃窃私语,之后就等于是官宣了。
蛋壳龙简直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叛变了我,卿珑在哪它便在哪,务必要停在他的肩上。
如是,若说是两人一宠倒也不确切,因为我右肩上还时不时的架着点绛唇的脑袋。
呵,蛋壳龙成了卿珑的宠物,蹲在他的肩膀,那么点绛唇……
“你休想!”
她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消失在我的右肩。
想来她出入的地点恰是那个掌印,思想这前前后后林林总总,是不是说上天在弄出一件事的同时已经为这件事安排了发展与结局?
我望着苍天下波澜起伏的大海,听着浪涛有节奏的吟唱。
卿珑也不再说话,陪我一起坐着。
我忽然就想起不久前的一天,也有人这样陪我坐在海边。那一日,他看天,我看海。那一日,清风带着冰雪初融的凉气轻轻吹过……
“咳咳……”
有人在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待我偏过头去又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成魔的最大变化可能就是没有过去那么注意形象了,以前的他要么玉树临风的立着,要么风度翩翩的坐着,即便是躺着也要摆出一副风流俊逸的模样……袍摆垂下多宽多长盖呈现多大面积的扇形算计得正好,无风自动的摆幅亦是恰好,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与我一同坐在沙滩上,然而以往的傲慢与贵气依旧在,如今又多了几分不羁,倒更让人觉得亲切了,要知道早前我在他面前,总会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不安。
“我怎么发现你……”
他的耳根渐渐红了,眼睛依旧望着大海,但唇角明显的绷不住了。
我于是将“这么爱吃醋”换成:“总能猜到我的心思?”
“你承认你在想别人了?”
他立即扭头看我,仿佛揪住了我的小辫子,理直气壮。
我都要被他气笑了。
早前只觉他偶尔像个小孩,如今这种时候怎么多起来?这就是成魔的后遗症?他会不会真的变成小孩子啊?
我想象了下我怀抱着一个叫卿珑婴儿,婴儿生得粉雕玉琢,就是满脸怒气。
可是转瞬,这个镜头就变成了稚嫩的千羽碧抱着一颗二尺长的巨蛋,而那巨蛋恬不知耻的奶声奶气的唤了句:“娘亲……”
“你又开始想他了?”卿珑提高了嗓门,表情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我想他?想那个不要脸的老废物?想那个蛋?
呸!
不过……
“你说,阿碧会不会把他孵化出来啊?”我担心道:“万一独孤派知道他就是天子……”
我眼前骤然出现一个面容极其成熟甚至老成的婴儿在吮吸千羽碧的乳汁……
我顿时跳将起来。
“不会的!”卿珑哭笑不得的拉我坐下:“天子几百年来不肯见人,但凡近身伺候的都活不长久,不就是怕别人知道他是颗蛋?如是,他怎么好意思跟人说他就是天子?再者,他害了多少人他怕是自己都记不得,如今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他怎么敢说他是天子?”
“可他万一伤害阿碧……”
“放心吧,他本就一无是处,无非就是有个天子的名头,天下人才习惯的服从于他。如今他离了那些他精心设计好的暗器圈套,也仅是颗会说话的蛋而已。”
“可是万一阿碧把他孵出来……”
我那天应该把他踹得更远些,远离下方战斗的人群,让他摔到什么断崖棱角上,没准就碎得个蛋黄碎裂蛋清飞溅。
卿珑大笑:“若是那么好孵化,他早就被孵出来了,还等得到今日?”
“可是……”
总会有意外,孵化是有时长的,万一只是时候没到,万一阿碧恰是八字占全的最适合孵化他的人呢?
千羽碧那个脑子那个心思,万一……
“不要多想了,你才是那老废物想不到的‘万一’,他现在正怕着你呢,就担心自己有个什么动静招了你来。所以哪怕他今天就能出壳,也得强忍着坚决不出!”
我忍不住一笑。
“再说,你不是安排了你的徒弟暗中关注动静吗?花家那三只也不是吃素的,你别看他们整天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彼岸的眼睛还不好使,但鼻子灵着呢。一有动静立马就得告诉咱们。”
顿了顿,有些懊恼的:“没动静也来,烦死!”
他恨恨的往海里丢了个什么东西,而“烦死”这么接地气的词从高贵的他的嘴里发出来着实好笑。
我也不知道花家三兄弟是怎么找到的我们,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一个人,而半年后,花家三兄弟就出现了,难道花开错彼岸的鼻子真的那么好使?
卿珑原本打算觅一处与世隔绝之地,结果却没隔成,自那三人寻到此处,三天两头的来,三天两头的来,卿珑真的要烦死了。
卿珑懊恼了一会,转了头,认真道:“待他们再来,我让他们下次把你那两个徒弟都带来,省得你同他们都没什么话讲,他们又只会围着你聒噪,烦死!”
你是在吃醋吧?
对上我的了然,他有些心虚,耳根都红了。
我没想到扬名于天下受万人敬仰甚至追捧的卿珑也会有害羞的时候,这个模样简直,太好玩了!
卿珑的耳根越来越红,竟蔓延到脸上。
他有些受不住了:“快中午了,你饿了吧,我去钓两条鱼,再看看那三个讨厌的家伙上回送来了些什么?”
说起妖、魔,大约都会让人联想到茹毛饮血、呼奴使婢,可看看这山洞,看看这前无村后无店,我想没有人会相信妖魔的生活会过得如此清贫。
我自己都不信,我都怀疑是不是以前对妖魔这种事物有什么误解,又或者,我们在进化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变异?怎么到了这个高深的地步生活倒急转直下一日千里?
若不是花家三兄弟找到我们又时常来接济,我真的只能吃鱼,或者上后面的山上找果子。
虽然修炼到这个境界不需要进食,但嘴巴却总想吃吃吃,而且近来愈发严重,想着各种现世的零食比如巧克力,这可能是妖化的后遗症吧?
有时在林子里发现只小鹿,卿珑说:“吃?”
我拦住他。
我不是不想吃,只是,难得的活物,还是留着吧。
说实话,我现在见到耗子都倍感亲切,还想同卿珑商量要不要在洞里养一窝。
当然,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拉卿珑坐下,认真看住他的眼睛:“卿珑,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寒星般的眸子一闪,我想他已经清楚我想问什么了。
我还有问的必要吗?
他说:“你问!”
我也没有强调你必须发誓不能骗我否则就如何如何,我与他现在更像是并肩合作的战友,无需矫情。
“你怎么总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认真思考了下:“也不是‘总能’,一旦离得远了,就感受不到了……”
“要多远?”
“你想让我感受不到?”
好,我是摸不清你的脑回路了。
“那我再问你,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才是一直横亘在我心上的悬念。
男人大多是视觉上的动物,我承认我生得是不错,但还不达不到天上有地上无的程度。性格也马马虎虎,容易自卑,缺乏自信,即便现在成了人人惧怕的妖,我想我也是最劣质的那个。
气质嘛,也就那回事吧,反正与当初同他最被认可的官配小白衣相比差得甚远。
至于才能……我现在的本事确实不赖,有我刻苦努力的功劳,但更多的是因了他因了小白衣的赠予还有这场莫名其妙的妖化。
所以我何德何能能博得卿珑公子的青睐,还令他无论如何即便是变成被人憎恶的魔也要陪在我身边?
“这个问题嘛……”他眯了眼,望向远方:“待你同我去了海的另一边我就告诉你!”
这是答了还是没答?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他冲着我神秘一笑,揽过我,再次望向天海交接的一线:“其实现在也不错,就我跟你,没有人来打扰,也不必担心分离。如果之前的纷扰就是为了今天的相聚,长久的相聚,那么一切的牺牲都物有所值!“
说到这,他的脸慢慢压下来。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还在想点绛唇就在我体内,那么他这算是吻了我还是捎带也吻了她?还有蛋壳龙……因为它太过聒噪已经无意间泄露了许多它与卿珑“交易”的细节,被卿珑拿树枝把嘴绑上了,结果它消停良久竟让我忽视了它的存在,结果这会它也瞪着一双死鱼眼愣怔怔的向我逼近……
我正在是破坏这浪漫气氛还是享受来之不易的幸福之间来回摇摆,卿珑忽然来了句:“该死!”
转头怒视。
远远的沙滩上,出现了三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