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姐姐醒了吗?”俞挽春习惯性地问声。
“闻人府还未传出消息,小姐莫要忧心。”
“这些时日还是让她好好修养,若是姐姐有何事,赶快来告知我。”
前些天俞挽春本还打算亲自送蒹葭出府,但不想没走几步,蒹葭便突发急症摔倒昏迷,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云焕将绿豆汤饮递到俞挽春手边,另一碗则按照吩咐,端放至桌面。
她奇怪道:“小姐,你为何对这位姑娘如此上心呢?”
俞挽春双手端着小碗喝着饮品,闻言从碗里抬起头来。
她倒是从未想过仔细想过,但今朝被云焕点出,俞挽春低头沉思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原因来。
这世上若事事皆求缘由,岂不太累。
不过,若当真要死较真论上一遭,俞挽春默默开口,“这个姐姐与我有缘。”
云焕无奈,“小姐高兴就好。”
朝阳初升,远方云霞铺满蓝天,洒落万千霞光,俞挽春收回视线,转而问道:“而今是何时辰?”
“小姐,现在约莫到了巳时。”
俞挽春微微一笑,“我知晓了。”
算算时辰,阿酉也该来了。
他向来准时,往常一般皆是巳时左右来此。
云焕已然猜出俞挽春的心思,便兀自退下。
院中无风,一派祥和,俞挽春拿起一枚红果子,放在手心里上下抛了抛。
阿酉行路同样没有什么动静,他敛息隐匿脚步的功夫可谓世间少有,先前,俞挽春便常因为他突然出现的身影而受惊。
她得想办法稍稍回击。
俞挽春环顾四周,找不出适合躲藏的地方,索性直接跃上高墙,悄悄躲在角落。
此处高地,正扬起清风,微冷,恰恰好可扫去一丝热意,铺到面上,俞挽春忍不住微微闭上眼,任由耳畔风声微动。
倏尔,院外响起步伐整齐,步调之间控制得分毫不差的脚步声,俞挽春睁开眼,身子又默默往墙角的树干挪去,借此遮掩身形。
俞挽春等待片刻,却只在初时听见几道明显的动静,此外便再无任何声响传来。
她左等又等,也未听见推门声,俞挽春便小心翼翼地从树干后探出一个脑袋。
树冠丛中光影沉浮,晦暗阴影诡谲波动,她一眼便见到背对的熟悉身影。
俞挽春张了张口,正欲唤出声来。
耳尖微微一动,风销声匿,俞挽春意识到了不对劲。
地上那道身影忽而一动,随即猛地转过身来,沉静的黑眸直直望过来,泠泠如冰棱凝寒。
一切都归于平静,死气沉沉的黑水潭中,一缕水流如流叶漂泊,潺潺流动至水中央,一道风声如刃横空从中劈斩开来,死寂的深渊乍现嗡鸣的爆破声,激起冲天水柱。
表面短暂的风平浪静顷刻间便不复存在,耳边疾风迅速刮过脸侧,凛冽而刺痛。俞挽春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歪过身体往一旁倾倒而去。
不过瞬息之后,俞挽春便听到挥斩的凛空疾音。
也正是她这精准的侧过身,这才躲过这一击。
下一瞬,俞挽春察觉到眼前如同从天降下一片黑色阴影,将她笼罩进夹杂寒意的肃杀怀抱中。
她眨眨眼,阿酉一手浮在她的左肩上,以虚虚拢她入怀的姿态,抬眸而望向面色难看的刺客。
“闭眼。”
他的声音似水,汩汩清泉撞石,少年眼神浸润寒芒,语气却是不敢惊扰的柔和。
俞挽春也不磨蹭,默默闭上眼睛。
视线归为虚无,但不妨碍她耳边“叮铃”的金石出鞘声,白刃瞬间启封涌动。罡风摧刮,寒意萧索的猎猎鼓风作响,随轻袖翻飞出凛然的杀机。
俞挽春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尔后赶紧开口,“阿酉,别杀他!”
“嗯……”他剑尖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但丝毫没有阻碍他横剑的招式。
伴着一道极低的呜咽声,再次传入她耳中的便是坠下高墙的沉闷声响。
俞挽春感受到一缕血意萦绕鼻尖,便又将脑袋深深埋进面前温热的怀里,试图隔绝开这股血气。
大抵是还未习惯,这具身体不可避免地微微僵硬片刻,但很快他便放松下来,抬起手护住俞挽春的脑袋,隔去周遭的一切,冰袖微动覆盖过这剑尖上一点点滴落的血色。
他小心翼翼将俞挽春带下墙根,俞挽春落地瞬间,迅速从他怀里开溜,来到那个胆大的刺客面前。
阿酉愣了愣,便见到少女已经远去,他抿了抿唇,默默将长剑拭净,归剑入鞘。
那刺客左胸中剑,气若悬丝,身下蔓延开层层的猩红血流,好在阿酉方才留了余地,没让他当场毙命。
俞挽春蹙着眉,近来府外多有动荡,她便令人多在外巡逻,是以府中人手少了些,没想到这般快便让人抓住漏洞溜进来。
看来这些人,都是不愿放过她了?
俞挽春心里憋着一股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气愤。这几次三番遇刺,也算是她难杀,没折在这里。
她瞥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刺客,想着该怎么从嘴里撬出他背后指使之人。
“挽春……”阿酉看出她的想法,适时提醒,“他似乎是个哑巴。”
俞挽春闻言挑了挑眉,“哑巴?”难怪方才没听到什么声音。
“哑巴是吧,那也无事,哑巴只是不会说话,也不是不会疼,”俞挽春扯了扯唇角。
不久前,她刚好学完扎人身上的哪些部位最疼,权当作练手。
俞挽春朝阿酉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阿酉乖乖靠近,微微低头,便见眼前少女一本正经道:“阿酉,你来看看,我的学习成果。”
“……好,”阿酉微微一顿,在见到俞挽春从石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后,他眸光微动,强打起精神点点头。
刺客看着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是,纵使他眼下身受重伤,眼中仍旧不□□露一丝轻视。
不想,俞挽春手起刀落,白刃一闪而过便直接刺入他的臂膀之中。
臂膀处迅速麻木,紧随而来的剧痛如同滔天洪水巨浪,俞挽春并未用上多少力气,但刀尖角度奇巧,刺客顿时疼得冷汗直冒。
这一分的气力,也足以使出十分的力道。
俞挽春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向阿酉虚心求教,连连在刺客身上捅了几刀。
刺客脸上煞白,疼得直打滚。
“你若是愿意松口,说出你背后之人,我可姑且饶你,”俞挽春幽幽开口。
刺客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两个看着无害的少年少女,竟会有这些手段。
原在院中仅看到一对瘦弱单薄的少年女儿郎,他本还暗自庆幸这次任务可圆满结束,不曾想这少年冷心冷清出手奇绝便罢,这俞家的小姐竟然出手也这般狠绝。
眼见这两人一本正经地探讨钻研这刀尖扎在何处扎人最疼,要不了人命偏还奇痛无比,刺客逐渐惶恐起来。
刺客终于不堪忍受,大张着嘴,血液从他口中不断咕隆涌出,他双目圆睁,眼球几欲脱眶而出,他的喉咙艰难“喝喝”出声,面部发紫。
俞挽春见他松口,便随手将小刀甩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揉了揉手腕,悄悄摸摸凑到阿酉跟前,与他小声耳语,“这人当真是无用不称职,这般轻易就招了。”
阿酉看都没看这刺客一眼,目光始终静静停留在她身上,闻言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又觉得自己那番话不够,又淡淡补上一句,“他的确无甚本事。”
刺客苟延残喘,眼见那两人的注意终于不在他身上,便想趁机咬破藏在舌尖下的毒药,不想,他突然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取筋骨一般,僵直倒地,四肢朝天,无法动弹半分。
他不可置信地移动眼球,艰难看向眼前两人,目眦欲裂。
那少年微微垂眉,轻轻抬手为少女整理好额间凌乱的碎发,时不时低声回应,沁透的冰化作丝丝缕缕的柔意。
他五感极致敏锐,瞬间便察觉到刺客的视线,他冷冷瞥去一眼。
只轻飘飘一眼,千里冰封似雪飘,阴冷的戾气仿佛凝实成刃要将人剥皮削骨。
“他这是怎的了?”俞挽春转过头,看到刺客浑身僵硬只能转动眼珠的模样,顿感怪异。
“他当是犯了病,”阿酉面不改色,默默挡去她的视线,不愿让俞挽春看此丑态。
俞挽春进了屋去拿纸笔,刺客再度感受到那非人的森冷气息,惊恐地瞪大双眼。
阿酉抬手,从刺客的后脑中生生取出一根银针。
刺客感到双眼瞪大,终于恢复过来,但看向阿酉的眼神却越发恐惧惊慌。
他甚至没有看见这个少年是何时动的手,便成了一具无法动弹的傀儡。
事到如今,他也能明确一件事,眼前这少年哪怕想杀他,也完全能够做到不留一丝痕迹。
如毒蛇般阴冷,举手间便可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
这个怪物……
这般作风,是乌枭卫……
刺客感受到一股从所未有的惊惧,抬手颤抖地指向眼前的怪胎。
阿酉神色如常,收回银针,余光见到离去的俞挽春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掀起眼皮,声音淡淡,却让人不敢忽视。
“你的生死,由她,不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