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羡歪了一下头,容貌姣美,眼神清澈懵懂。
虞辛棠心肝一颤。
勿怪她多想,他失忆前后判若两人,从一个喜怒无常乖张嗜血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娇气好哄天真无邪的笨蛋美人。整整两年,朝廷重金悬赏都没找到他,他到底躲在了哪里?是什么人将他藏起来了吗?
虞辛棠不忿,正经人谁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放在家里,图什么?
“姐姐,你在生气吗?”
虞辛棠挤了一丝和蔼的微笑,“姐姐不生气,你老实告诉姐姐,你失忆后和什么人在一起?那人对你做过什么没有?”
纪羡认真想了一番,道:“可是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事,都要说吗?”
虞辛棠脸上隐隐透着狰狞,“要说!挨个说!”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就算不能将其绳之以法,也要闹得对方鸡犬不宁。
纪羡本不想谈那些无趣乏味的往事,可见姐姐如此,他无奈道:“好吧。”之后讲起了这两年的经历。
“我最初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的主人很年轻,是一个做丝绸生意的男人,他说见我倒在路边很可怜便救了我。后来他无意中发现我会武功,让我做他护卫,我不记得往事又身无分文,于是答应了。”
“他对我很好,为我买了一处幽静的宅子,请人教我作画、品茗、仿字、刻章等,在我身上花了许多心思,每次出远门回来都会带许多小玩意儿给我逗我开心。”
虞辛棠越听越不对劲,拳头捏得梆硬。
纪羡:“直到有一天——”
听到这个转折,虞辛棠呼吸都停滞了。
“他亲自带我去见一个做官的老男人,让我不要动,任由老东西摸我的手和腰。”
虞辛棠一把握住纪羡的手臂,追问,“之后呢?你反抗没,逃跑了吗?”
纪羡奇怪地看了虞辛棠一眼,“当然反抗了。”
虞辛棠快急死了,“你继续说下去啊!快点!”
纪羡很听话,疾语道:“我砍掉了老男人摸我的手,可他杀猪一般的叫声委实难听,我就又抹断了他的脖子。那男人吓得都失禁了,只轻轻把刀架上他的脖子,他就老实领着我从大门离开了,走远后,我嫌他太臭,断了他的子孙根。”
断了他的子孙根……
子孙根……
根……
虞辛棠神情都呆滞了。
想起第一次见纪羡,他也是在做这种事情。
所以她为什么要瞎担心那么多,猛兽失去了记忆还是猛兽,尖齿和利爪并不会因此变钝,只会因为少了曾经的顾虑,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没轻没重。
沉默少时。
虞辛棠问,“之后呢?”
“之后一个风尘女子将我骗进了青楼里,那里的老鸨真的很坏,整日教我些不好的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虞辛棠已不再忧心他接下来的遭遇,反而担心起了别人,“所以那老鸨最后如何了?你也杀了她?”
“没有,”他抱怨,“杀完人到处都是血,一点都不好清理。姐姐,我没你想象中那么爱杀人的。我就打了她一顿,她不想再留我,转头把我卖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木匠。”
虞辛棠接着担忧起木匠的性命。
不出所料。
木匠认纪羡为义子,晚上摸黑到纪羡床上说要加深父子感情,祭了。
接下来纪羡被一个贪图他颜色的有夫之妇藏于后宅,被丈夫发现,妇人被逐,丈夫欲独占纪羡,祭了。
赌场老板认纪羡为义子,祭了。
画师认纪羡为义子,祭了。
虞辛棠疑惑,“为何这些图谋不轨的坏男人都要先认你为义子?”
纪羡摇了摇头,“除了木匠都是我提的,”他犹豫了一下,疑惑道:“我感觉义父杀起来最顺手,我也不明白是何道理。”
虞辛棠彻底麻了。
还能为何,因你第一任义父在你入狱时同你撇清干系,你记恨上了,越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义父。
杀上瘾了还。
虞辛棠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纪羡恢复记忆得知忠靖侯未死,他还会去杀他。
细密的雨丝随风斜飞入室。
苏木将窗棂合上,又挑了挑灯芯。
屋内骤然亮了些,一个华贵俊美的男人静静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已无一丝热气。
“叮铃。”
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紫色发带,发带尾部的小铃铛发出清音。
火光微微跳动,光影模糊了男人瓷白的面孔,看不清神色。
“苏木。”
“属下在!”
发带被无情扔在了桌面上。
“拿去扔了。”
“是!”
苏木拿起东西,缓步走到门口,再慢慢开门。
忽地。
“等等,回来。”
苏木熟练转身将发带呈于善变的主子。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呈完东西正欲退到一侧,等候主子的第四次吩咐,却被叫住了。
“苏木。”秦君泽淡声道:“我有一事始终不解,你帮我出出主意。”
“……是。”苏木如临大敌,“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秦君泽思索了下措辞,“假如,有一女子,她明明远离是非隐姓埋名过了两年,却因听见你的死讯,不惜跋山涉水而来,在你坟头恸哭不止,还说心悦于你。”
“你作何想?”
就差指名点姓了。
苏木吐纳再三,终于开口,“这女子情真意切,诚乃良配也。”
秦君泽未作点评,但看得出他很满意苏木的回答。
他又继续道:“幸好你只是诈死。后来你和她又经历了几次生死,期间她对你……”秦君泽顿了顿,发现虞辛棠引诱他的行为委实过多,甚至无法一一列举,只能道:“总之,她对你举止暧昧,你渐渐也为之动容,可正欲回应她之时,她却要和你撇清干系。”
撇清干系四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接下来的话更是堪称斥责,“甚至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迫不及待想逃离你身边。晨食不想同你一起用就罢了,天黑尽了,晚食都冷透了,她还是不回来!”
“如此,你又作何想?”
苏木后背都已经在淌冷汗了。
想当初,他被秦将军打发天南海北“找”苏姑娘,那时多么怀念在世子殿下身边被重用的时光,如今真被秦将军“重用”了,他才发现自己多不堪重用。
“很难回答吗?”
难不难您自己不清楚吗?
苏木咬牙,道:“属下以为此事需叩问本心,若情非所钟则当断则断,若情之所钟则百计求之。”
隔了一会儿。
“退下吧。”
“将功抵过,回府的责罚免了。”
苏木如释重负之余,诡异生出几分意气自得。
半路下雨,虞辛棠反倒欢喜。
她和纪羡找了个地方躲雨,雨停后又找了个饭馆填饱肚子,吃得心不在焉磨磨蹭蹭的。
连纪羡都看出她不想回客栈。
“姐姐,你和秦兄吵架了吗?”
虞辛棠坚定摇头,“没有!不是,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不信。”
“嗯,我不信。”
“……”
纪羡:“不想见他就不见吧,这里又不止一家客栈,住到别处便是。”
虞辛棠有些心动,但最后还是说算了。
毕竟就算躲过了今晚,之后还要一同下山,总会见面的。
——话虽如此,她迈进客栈时还是浑身别扭。
她欲向掌柜多讨一间房,却被小二拦住了,“哎哟,姑娘您总算回来了,您同行的公子让我为您留了一间房,请随我来。”
门被推开。
“您瞧,饭菜都一直备着呢,还有热汤也是,都换几次了。”
虞辛棠朝小二道谢。
小二道:“不敢当不敢当,没什么吩咐小的就退下了,您有事尽管吩咐。”说完离去了。
虞辛棠泡进浴桶里都还昏乎乎的。
就像是高数一塌糊涂的学生临近期末彻夜不眠苦学了几天几夜,上了考场打开试卷一看只考乘法口诀一样。
这就完了?
不对。
以秦君泽的脾气应当没这么简单,事出异常必有妖,该不会有什么后招吧?
她疑神疑鬼,躺在床上还提防着。
可没多久,眼皮子一沉,便没了意识。
屋檐残雨滴答。
夜空中却呈现出了云开月出之景。
门窗紧阖的房间突然冒出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照亮,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到床边。
床上的女子是向外侧睡的,左脸枕在枕头上,脸颊肉挤得嘟起,呼吸平稳,已陷入了沉睡。
他于床边坐了下来。
一直以来,得罪他的人哪个不是愁得睡不着,可这小女子不仅睡了,还一副睡得安稳恬谧的样子。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虞辛棠,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
说罢。
他伸手,恶劣的去捏她的鼻子。
却在她微微蹙眉时猛地放开,并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等女子眉宇舒展,再度进入梦乡时,他才惊觉自己情不自禁做了什么。
——需叩问本心,若情非所钟则当断则断,若情之所钟则百计求之。
他望着自己的手。
何须叩问本心,躯壳自然相答。
山中夜浓。
屋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白光。
照得男人深刻凌厉的五官都温和了许多。
他把女子散落在唇边的发丝勾到耳畔,接着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眉心,轻轻的,爱怜又郑重。
却是情之所钟,必会百计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