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五还谈及了有关巫娅和巫萝的往事。
和大多数下山的巫灵女子一样,巫萝也是因为爱上了山下的男人,一个温柔多情的公子。
起初公子甜言蜜语说愿意放弃一切留在惹月,可巫萝怀上孩儿后,他又言不舍父母不肯上山。
巫萝不忍打掉孩子,也不忍离开那男人,被族人驱逐下山。
下山后她为公子诞下一女,唤作丹瑞。
幸好公子家境不错,一家人过得也算和美。唯有一点便是公子仕途不顺,又一次失利后,他正满心苦闷时被损友拉去赌场,染上了赌瘾,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家产败光不说,还气死了老子老母。
双亲的死亡似乎唤醒了他的良知,他自断两根手指,戒赌,又烧掉所有书籍文章,转而从商。
他在经商上着实有几分天赋,没两年便赎回了老宅,并扩之几倍。
商人议事大多在**,他生得好,在一群大腹便便满脑肥肠的臭男人里鹤立鸡群,很招姑娘们喜爱,各个铆足劲儿勾搭他。他也无甚定力,很快坠入温柔乡就出不来。
巫萝早在丈夫染上赌瘾之时就流光了泪水,得知他在外头花天酒地竟一声也哭不出来了。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女儿丹瑞身上,只希望女儿平安遂顺无忧无虑的长大。这时,丈夫惹上了一个很不好惹的女人,那女人是一位达官贵族的女儿。他娶了女人为平妻。这女人进门后不仅仗着权势欺压巫萝,连年幼的瑞丹也受了她不少磋磨。
有一次,她甚至差点害死了丹瑞。
这彻底触碰到了巫萝的逆鳞。
巫萝暗杀了女人,嫁祸给了丈夫养在外头的一个外室。
女人死后,女人的娘家勃然大怒,迁怒到丈夫身上,丈夫变得倾家荡产。
再度跌到低谷的男人性情大变,殴打妻女,跟畜生一般。巫萝恨毒了他,给他下了蚀骨。她本想亲眼看着他被痛苦折磨而死,不料男人竟敢背着她将女儿卖入青楼换银钱。她再也等不了毒发了,持刀将他活活捅死。
她处理好了丈夫的尸体,去官府报了案,谎称丈夫失踪了。之后她物色了一大户人家,把女儿送去伺候里头唯一的小姐,自己则在外头做绣娘。
后来眼睛绣坏了,女儿也长大了,她将毕生积蓄换了一处房产,也买了地。
想着等女儿工期满后出府,母女就能团聚了。
但一次分别后,女儿再也没能回来。
她伪装成送菜贩子进入府中,找失踪的女儿,却险些被府里的男主人杀害,是女儿伺候的小姐派人救下了她。
这个小姐就是现在的巫娅。
因那时巫娅正被父秘密送往匈奴,两人并未见着面。
真正见面是巫娅刺伤匈奴王子乌维逃回云朝后,她找到了巫萝,言少年时曾因顽皮偷偷出府和丹瑞回过一次家,躲在暗处瞧见了巫萝杀死丈夫的全过程,也偷听到巫萝是巫灵人之事。
巫娅深知锦城是无法再回了,而那座以女子为尊的大山是她最好的去处。
她和巫萝做了一个交易。
巫萝助她上山立足,她助巫萝杀死虞觉。
于是,巫萝谎称巫娅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带她上了惹月。巫萝作为圣女巫绮的阿姐,早年在族内颇有声誉,她很快帮巫娅达成了目的。巫娅也信守承诺,助巫萝掌控了一部分银光卫的势力,杀死了虞觉。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朝夕相处,守护着共同的秘密。
巫娅一声声的阿娘触动了巫萝内心最后一丝柔软。巫萝把对丹瑞的所有思念和爱护倾注到了巫娅身上,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帮她博得了圣女的好感。
晋五惋惜道:“圣女将司命堂都交付于了巫娅,摆明把她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只要她耐心一点,圣女之位迟早是她的。她偏偏铤而走险对圣女下毒。”
虞辛棠:“她受审时可说了缘由?”
“说了,她说时间太久了,她等不及了。”晋五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糊涂啊糊涂!”
虞辛棠摇了摇头,“应当没那么简单。”
“我想也是。据我揣测,巫娅恐怕早就在圣女面前露马脚了,圣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许是她察觉到圣女开始怀疑自己,才先下手为强。”
很有道理。
但虞辛棠指的不是这个,却不好同晋五多说。
秦君泽忽地发问,“可否有法子见上巫娅一面?”
晋五道:“不能了。因为——巫娅被人救走了。”
“救走了!”虞辛棠很是错愕,“才一个晚上人就没了?”
“正是如此。”
晋五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不瞒你说,在下也觉得巫灵牢房的监管有待改进,有待改进。”
虞辛棠奇怪地看了晋五一眼。
她并无此意啊。
可这晋五谈及牢房不严之事,面露窘态的模样怎么瞧着有点奇怪。
就跟……她灵光一闪,就跟谈及自家院墙过低防不住贼被偷了家一样!
晋五离开后,虞辛棠对秦君泽道:
“巫娅谨慎心细,少以真面示人,但难免也有人知晓她的长相,她杀我可能是怕我泄露她的身份。可她杀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秦君泽回道:“巫娅所言有些确实经不起推敲,譬如她被虞觉强行送去匈奴时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怎会有余力在虞觉眼皮子底下救走巫萝?背后定另有其人。”
他面色有些难看,“这人恐怕不可小觑,救走巫萝后将其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令我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虞辛棠:“这人,和让巫娅杀你之人,会不会是同一人?!”
“十有**。”
虞辛棠沉思,呢喃道:“巫娅跑了,还能怎么查到此人呢?”
“或许……”她闪念想到,“巫娅不管是被圣女抓住还是被同伙救走都很突然,或许查一查巫娅的住所和常去的地方会有线索。”
“嗯。”
虞辛棠还沉浸在破案中不可自拔。
秦君泽却早意不在此,安静的用一种深幽的目光看着虞辛棠。
虞辛棠无意中对上他的眼神。
浑身一激灵。
又想起之前的事情,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凳子跟长了刺似的,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她见秦君泽嘴唇一动,不等他发声,急切打断,“我饿了!”
像是怕他不相信,又重复强调,“真的,我都快饿死了!”
静了一会儿。
“行,吃。”秦君泽似笑非笑道:“可不能让你白白饿死了。这就让人送点吃食来。”
这表情和语气让虞辛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
“我吃腻客栈里的了,想出去吃!”
“现在找我们麻烦的人抓的抓了,逃的逃了,圣女也亲口承诺不计较我们偷偷上山的事。我们可以分开行动了。”
她善解人意地道:“你不用管我,放心去查巫娅背后之人的线索,我出去随便逛逛吃点东西就行。”
秦君泽冷笑,“用完就扔?”
虞辛棠有些委屈,“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一起。”
“可是……”
“我说——一起去。”他一字一顿道。
被逼无奈,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了。
虞辛棠耷拉着肩走在前头,神情萎靡,总觉得后颈凉飕飕的,自动脑补秦君泽黑着脸不爽瞪她后脑勺的模样。
虞辛棠问摊主要了两碗汤面。
坐下后,她偷瞄了秦君泽一眼,正如她想的那样,这位爷的脸色果真很难看,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势,让行人退避三尺。
只是他并没有在瞪她,反而连眼神都不肯施舍她一眼。
正襟危坐,扬着优雅修长的脖颈,很是高傲不屑。
莫名其妙地,虞辛棠内心的紧张不安少了,多了些好笑。
旧木桌上。
两根青葱玉指立起,作小人行走状,迈着鬼鬼祟祟的“步子”靠近男人的衣袖。
面无表情的男人似乎浑然不觉,最后衣袖被人拽住,扯了扯。
凤眸睨了一眼。
只见某女子朝他讨好一笑,灿然若春花。
接着他听见她用软绵绵的声音道:“拜托啦,好多都是误会,你……”
话说一半,语气陡然一变,惊喜道:“啊!你看那是谁!”
秦君泽额角青筋跳了跳,下颌线紧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人领着几名下属快速靠近,那男人五官冷硬,背负长剑,有些风尘仆仆。
男人站定,恭谨行礼,“见过公子,见过苏姑娘。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秦君泽感到袖口的力道骤消。
虞辛棠走到苏木面前,欣喜地道:“不迟不迟,大家安然无恙便是最好的!”
苏木感受到了虞辛棠的关切,面上微微动容,“多谢苏姑娘惦记,兄弟们都安好。”
一时间,主仆二人其乐融融。
倏然,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那依苏姑娘之意,我该赏你了,苏木。”
苏木对上男人森然的目光后,果断下跪,“属下不敢!”
未作声。
一滴冷汗自苏木颊边流下,他沉声道:“待属下送公子姑娘回府后,定然自行领罚!”
隔了一会儿。
才听男人淡声道:“起来吧。”
苏木道谢后立起身来,低眉顺眼,不敢再和虞辛棠对视一眼。
汤面上来了,可秦君泽连筷子都未碰就去调查巫娅的事了,临走时,他脚步一顿,特地叫走了苏木。
虞辛棠挑着碗里的面,嘀咕道:“小气鬼秦君泽,故意把苏木叫走孤立我,真讨厌。”
被留下来躲在暗处武功万里挑一耳力不凡的秦君泽下属们:“……”
此时。
一道幽怨的声音传入虞辛棠耳中:
“姐姐,你和秦兄也孤立我,把我忘在客栈。”
虞辛棠侧首,对上了纪羡那张昳丽委屈的面孔。
她高兴的把秦君泽的面推过去,“来得正好,姐姐请你吃面,快吃吧。”
纪羡不动,眉毛都快皱成八字了。
僵持少时。
虞辛棠总算意识到不太好哄了,提高声音朝摊主喊道:“再做一碗!”又肉疼的对纪羡道:“看到了,姐姐特地给你点的新的,算是我把你落在客栈的赔礼。不准再嘟起嘴巴了。”
纪羡这才笑了。
乖乖地道:“谢谢姐姐。”
虞辛棠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暗自感叹:还是便宜弟弟可爱些。
吃过东西,虞辛棠带着纪羡四处闲逛。
听路人闲谈道,兰兰如谷的野菊开了,风光正盛。
虞辛棠一点都不想回客栈,遂临时起意同纪羡前往此地。
一个多时辰后。
兰兰如谷。
一湾清溪,溪边皂色、茶褐色、赭色的乱石密布,石头旁是郁绿的菊枝,一直蔓延铺满整个山谷,其间点缀着或金黄或雪白的野菊花,散发出微苦的清冽香气。
年轻女子欢快的笑声响彻在山谷中。
虞辛棠拉着纪羡的手跑了一会儿,香甜的野风吹走了她所有烦恼,她回眸笑道:“宝珠,这里真的好好看!不虚此行!”
纪羡一眼不眨地望着虞辛棠。
脑袋忽地冒出一段回忆:梳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姑娘拉着他在田野里奔跑,偶尔回头朝他笑,脸蛋浮出两团红,裂开的小嘴缺了颗门牙。
杏眼,小梨涡。
一定是姐姐小的时候。
纪羡内心变得无比柔软。
他果然没找错人,这就是他的姐姐。
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慢慢想起和姐姐的一切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