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响起时,虞辛棠已经把眼前这块石雕上的小动物个数数了五遍,一百零二只,其中蝎子最多,有二十五只。
她躲着一块嶙峋的岩石后,眯着眼睛望着发出动静的那头。
“你猜这次下来的会是谁?”她低声问身后的男人。
男人模仿她的语气,“我亦不知。不过脚步虚浮,呼吸不稳,似乎受了伤。”
灯焰摇曳,一个银饰满身的靛青色身影缓缓从暗中走出来。
戴在上半张脸的面具在不甚明亮的岩洞里更添野性与惊悚,两侧垂下的紫色流苏随着步伐晃动,露在外面的唇失色泛白,可一对眼睛却炯炯有神,充满势在必得的野心。
巫娅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他们现身。
虞辛棠和秦君泽对视一眼,而后绕过岩石,出现在巫娅的眼前。
巫娅勾起一抹笑,步伐急切的朝他们走来,“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做到!”
虞辛棠初到花长闻寨就看到巫娅杀人,先入为主,误以为俞郎也是她杀的,直到昨晚通过巫渡的梦境才得知误会了巫娅,此刻见巫娅身形不稳的样子,忍不住道:“巫娅堂主,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有歹人想置我于死地,昨晚到现在我已遭到了四次暗杀。”她皮笑肉不笑,“不过我已经知道是谁了,等我闯过这最后一关,我便能坐上圣女之位,到那时我自有手段一点一点的还回去。”
娇媚的女声带着狠戾。
在空荡荡的岩洞里听着骇人。
巫娅看向秦君泽,“把哨子给我吧。”
秦君泽抬手。
一只被鱼线串起来的竹哨子悬在空中,坠着两颗草珠子。
巫娅眼放异彩,惊喜而赞叹地看着此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面前摆的是价值连城的大宝贝,而非小女孩玩儿的竹哨子。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
可哨子猛然闪开,她手落空了。
巫娅一顿,接着语气温和地道:“这是何意?”
虞辛棠发誓她看到了巫娅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
而秦君泽似乎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平静发问:“堂主是一个守信的人,是吧?”
“当然!”巫娅不假思索道。
又补道:“这条隧道下去不远就是灵泉了,灵泉边上长着大片大片的月光草。只要你给我哨子,博得了蛟大人的好感,它一定会任我采草的。”
她还不惜发毒誓,“如有违约,天打雷劈。”
口哨落到巫娅张开的手掌里。
秦君泽道:“那我便信你。”
巫娅拿到东西后,深深看了看虞辛棠和秦君泽两人,才转身朝灵庙更深的地底走去。
这一去就是好久。
在寂悄无声的地道里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具体概念,虞辛棠已经不想再数图案了,无聊到捡起地上的碎石子扔着玩儿,最后靠在石壁上睡着了,醒来发现脑袋所枕之物柔软温热,她迷迷糊糊用脸颊去感受那是什么玩意儿。
“醒了?”
头上传来低醇动听的询问声。
她徐徐睁眼。
入目是一条深红绣墨竹的宽腰带,往上是结实的胸膛、凸起的喉结、清晰的下颌线,最后对上一双在灯下不甚清晰的眼睛,暗橙色的光在高眉深目处绘出明暗阴影。
这家伙怎么在这种死亡角度还是那么好看?
噢,不对。
她怎么睡到他腿上了!刚才似乎还……蹭了蹭?
虞辛棠不由地发窘。
秦君泽看出来了,却故意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接着把手掌贴在她额头探她体温。
“不是!”
她陡然坐起。
若不是秦君泽躲得快,估计两人会被撞得眼冒金星。
秦君泽勾了勾唇角,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略带不悦地皱了一下眉。
因为巫娅回来了。
虞辛棠高兴地小跑过去,“你总算回来了!”她眉眼弯弯地道喜,“恭喜堂主顺利通过第四关!我这声堂主也是最后一次叫了,等出了这灵庙,就该叫圣女了!”
巫娅静静地看了虞辛棠一会儿,看得虞辛棠心里有些发毛时,才笑了一下,若有所指地道:
“多谢苏姑娘,我能走到今日亦是少不了苏姑娘的功劳。”
虞辛棠没有听出来,还以为她说的是口哨之事,“不不,哨子是秦公子一个人拿到的,和我无关,不敢居功。”
她莞尔一笑,唇边梨涡浅浅。
光润玉颜,明眸善睐,樱唇玉齿,好一绝代佳人。
巫娅想勿怪连秦君泽这种难啃的硬骨头也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连她也是很喜欢呢。
随即她心里惋惜一叹:可惜快没了。
虞辛棠见巫娅又光看着她不语,疑惑地问,“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自然没有。苏姑娘面上不染尘埃,白玉无瑕。”巫娅夸完虞辛棠,终于想起什么般道:“月光草已采到,这就给苏姑娘。”
她作势去掏东西。
一旁早有防备的秦君泽大喝,“辛棠小心!”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声音——
“姐姐小心!”
虞辛棠只觉得左右两肩被人一握一提,整个人腾空而起,待耳边风声停下她已经远离巫娅好一段距离。
右边是秦君泽。
那左边是?
黑底红衣之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莲花,项间银圈雕刻繁复花纹,长长的流苏垂至腰腹,自带风流。头戴帷帽,一只玉雕般的手撩开帷帽的紫色薄衫,帷帽沿边银叶子流苏摇曳,其下是一张面如傅粉、色如春花的脸。
那双妖冶的桃花眼弯了弯,他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虞辛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苏宝珠,怎么是你!?”
她的表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高兴,纪羡有些失落,“姐姐,这么久没见,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想我,我可是每天都在想姐姐的。”
“想想想,想死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了吗?”
虞辛棠忽地想到一个不好的可能,面露惊恐,“你不会把巫真仪杀了,替而代之了吧?”
纪羡也不在乎姐姐恶意揣测自己,数着姐姐连说的四个想字,笑得愉悦,“我一直都在啊。”
“从姐姐出发就跟着,是讨厌的拾颂和拾欢用那阵大雾把我们分开的。”
“后来我又遇到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将我带进了巫灵,还为我取了一个新名字,巫真仪。我暂时放弃了杀得这两兄弟的打算,暗中找姐姐的线索。”
“他们天天让我学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我都要翻脸了,幸好鸳鸯节和姐姐重逢了!我本想当场和姐姐相认的,但忽然又想拿到月光草给姐姐一个惊喜,就继续伪装下去了。”
纪羡骄傲地扬起精致的下巴,邀功般看着虞辛棠。
虞辛棠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是了,这家伙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人,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待在沧澜等她回去。
幸好这是巫灵,若是在云朝,指不定就被某热心群众举报了,分分钟抓进牢狱,押送锦城判刑。
思及此,她有点想训斥他几句。
可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出的话变为:“……很棒。”
算了,不做少兴的家长。
“好啊,原来巫真仪也是你们的人!”
巫娅恶狠狠地道,她手里还拿着那把未刺中虞辛棠的匕首。
身旁站着两个武力值爆表的队友,而对面唯一的敌人甚至不在满血状态,虞辛棠安全感爆棚,直截了当问,“你杀我作甚?是不是杀错人了?”她可谁都没惹。
可巫娅却道:“杀的就是你!”
“理由呢?”
“只有你死,我才能光明正大的活下去。”
虞辛棠呼吸一滞,瞬间想到关键,“你到底是谁?在上山之前是什么身份?”
巫娅未回答,笑得很奇怪。
虞辛棠追问,“我们以前认识,对不对?”她始终没忘记这具身体的主人灵魂消失前的叮嘱,她让她帮忙找到家人。
她找了两年多,音信杳然,没想到在这座神秘巍峨的大山里找到了线索。
巫娅:“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人。”声音染上决然,“所以你必须死!”
这时,秦君泽走到虞辛棠身前,面无表情看着巫娅,“杀我的人也是你派来的。”
语气笃定。
巫娅大笑出声,不再掩饰,“是,奈何那些废物没能当场杀死你,又让你多活了些时日,不过也快了,没有月光草你在不久后也会被活活痛死。”
她的瞳孔微微扩散,落在虚空一点,回忆道:“多年前,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中了蚀骨的男人,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可的在地上翻滚,如牲畜一般。秦君泽,只要你还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压制蚀骨的药失效后你也会变成这样。”
“哈哈,想想都觉得有趣!”
“不过没关系,等你死了,我帮你把你边上的女人也送下来,你们好做一对亡命鸳鸯!”
秦君泽声音平缓,“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拿到月光草吗?”
“当然不是,可……”她笑得更开心了,“可那是一个时辰前。现在嘛,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了。”
秦君泽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别这么凶,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放了一把火而已。”
闻言,虞辛棠不可置信道:“你把月光草都烧了!你疯了吗?为了除掉秦君泽连圣女之位都不要了?”
巫娅不屑道:“你懂什么,谁稀罕做一个处处受人桎梏大权旁落的圣女,我要当只会当一个定于一尊的圣女。而做到这点,只需杀死秦君泽一人足矣,我何乐而不为呢。”
“是谁许诺你的?”秦君泽问。
巫娅:“你人都要死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不会死。”
他阐述事实一般道。
巫娅唇角的笑意渐失,“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有其他办法解开蚀骨吗?”随即她否定,“不,不可能!”
秦君泽凤眸凝出嘲意,“谁给你的自信一定就烧光了所有月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