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滞,秦君泽像是被点穴般停了下来。
拾欢见状,也跟着收了神通,毕竟他今晚本就无意和秦君泽打斗。
虞辛棠可算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因为秦君泽猛然望向她,眼神不可置信道:“你说,让我住手?”
她“啊”了一声,不明所以,难道不该住手吗?
玉面笼上黑气,秦君泽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捺怒气,“辛棠,此人白天将你掳走,晚上又装神弄鬼吓唬你。”他原想试图讲道理的,可他素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说着说着便克制不住了,“你同情心泛滥可怜他就算了,你还为了他吼我。”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提高音量重复道:“你为了他吼我!”
同情心泛滥。
听到这个评价,虞辛棠有些憋屈。
巫灵的族规本就不许外人进入,他们为了进山挟持过拾欢拾颂两兄弟,被这两兄弟厌恶仇恨是在所难免的。她算不得聪明,但至少也看出拾欢并无害她性命之心。眼下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人都淋成这样,神不守舍的,是个人都会有同情心吧!
至于所谓吼他一事。他先动手的,自然该他先停下,在她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虞辛棠不说话,贝齿轻咬粉唇,看起来有些倔强。
拾欢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几圈。
还嫌弃不够热闹般道:“一个小肚鸡肠的妒夫,也就只有脸能看罢了。还是那句话,甩了他,来做我的新娘,永远留在惹月,我可不会像他一样乱吃飞醋。”
“拾欢!”
虞辛棠大叫他的名字。
接着她又被秦君泽大叫名字:
“虞辛棠!”
“你不是说是朋友吗?”
“他刚才为什么说的是新娘!”
秦君泽面色沉得已经能滴出水来,眼神无比阴鸷,幻视当初他被强行送去西北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身材单薄面无血色,颇有几分破碎感。而现在,十成十的大魔王,阴森冷峻得不敢直视。
虞辛棠有些害怕了。
“还、还不是怕你生气,我才这样说的。”
“那我该感谢你?”
虞辛棠边和他吵,边思付着如何收场,一时懵头转向,张口回道:“不用谢。”
说完顿感不妥。
果不其然,秦君泽怒极反笑。
“你好得很啊,虞辛棠。”
如果这是游戏,那定然是满屏鲜红,并不断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危——”
更可恨的是,还有猪队友捣乱。
“虞辛棠?我才知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若是改成巫辛棠就更不错了。”
“辛棠,你看他凶巴巴的样子,我看着都害怕,你还是别理他了。”
虞辛棠直感觉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很难理解自己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这时,秦君泽动了。
他默不作声打开门,去了外面。有了上次在马车上的经验,虞辛棠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秦君泽不在,拾欢又恢复了初至时的木然,埋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门开了。
男人长身玉立,眉目重回冷漠凝肃,道:“去隔壁房间。”
终于可以冷静沟通了。
秦君泽言简意赅,“说,说完就滚。”
拾欢翻了一个白眼。
“我知你在打下任圣女的主意,想让她帮你采草。”他想到什么,略微一顿,面露不爽,“你胆子真是不小啊,手都伸到我边上了,我承认你有点手段,竟然躲过了层层守卫。但这里是巫灵,有的是其他手段知道你接近过巫真仪。”
秦君泽语气平直,“若仅为了说些我听不懂的混账话来冤枉我,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拾欢不屑道:“大丈夫敢作敢为,只敢做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君泽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拾欢缓缓皱起了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判断失误了,“真不是你?”
秦君泽依然不语。
拾欢之前是受到打击仓皇出逃的,行至半路,大雨骤降,浆糊一样的脑袋被雨水冲得清醒了几分,一个报复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哪知如此的出师不捷,这令他丧气之余又有些尴尬。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那算了。”
“呵。”
满是嘲讽的轻笑。
对面男人笑完,又恢复那副他恨不得一拳打得稀烂的高贵冷傲姿态,道:“骗你的,就是我。你想如何?”
屋里响起拳头捏紧的咔咔声。
虞辛棠同情地看了一眼拾欢。
最后,拾欢半气馁半讥刺道:“你们这些脑子动得快的家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肚子里全是坏水!看着病恹恹手无寸铁需要保护的样子,实际比谁都凶残杀人不见血,可谓诛心!”
话到后面已经不是在骂秦君泽了,指桑骂槐的对象很是明显。
虞辛棠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和你兄长吵架了?”
“没有!”他大声否认。
那就是了。
虞辛棠:“……你不会是想报复你兄长吧?”
这回拾欢承认得果断,“对!没错!我就是要报复我兄长,我早该这样做了。”
他顺势数落起这些年的恩怨,连兄长都不叫了:
“拾颂就是一个伪君子,从小就擅长伪装。小时候,巫瑾送花给他,他当面笑着道谢接过,转头就扔到淤泥里。我每次把巫瑾弄哭,他虽当着巫瑾的面训斥我,说要罚我禁闭抄书,但巫瑾一走他就不会再管。说到底他既不想教导我,也不关心巫瑾下次还会不会被我欺负,他只是烦我和巫瑾打扰他,想快点解决后去接着看书。”
听到这里,拾欢的悲愤虞辛棠领会不了一点,该难过的明明是巫瑾好吧!
他继续说:“九岁那年我无意落水,那时我尚不会游泳,挣扎着浮起,看到拾颂在岸边,我喊他救我,为此还喝了好几口湖水进肚子,最后体力不支沉了下去。那次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万幸被巡逻的守卫救了起来。醒来后,我问拾颂为什么,他说他的确经过湖边,可脑中一直想着巫远先生留下的功课,未能留意到我在湖中的动静。骗子!我分明和他对视上了!他亲眼见我快沉下去才转身离去的!”
“还是十二岁那年,我割了几种新鲜嫩草喂我的小白马,它很爱吃。边上拾颂的小黑马也凑过来想吃,我正要喂它,却被拾颂阻拦了。赛马时,我的马儿莫名发疯,差点把我从马背上甩下来摔死。”
“后来我在拾颂的一本书上看到,那几种草是不可混着喂的,否则会激发马儿兽性伤主。拾颂这个黑心肝的!他还在书上写了注解,知道得清清楚楚,却笑着看我把草喂进我心爱的马儿嘴里。最后,我赛马输了,人也躺了几月!”
“类似种种,从小到大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他气得大口喘息。
秦君泽火上浇油道:“那你还挺难杀的。”
虞辛棠强忍着点头认同的冲动。
陷入往日仇恨的拾欢并未理秦君泽,“让拾颂改变的是那个小白脸。”
“那时我和他已破例进了司命堂下的刑罚堂,他年纪虽小,可面慈心狠无人不惧。小白脸出现后,他手段温和许多,对我恍若真有了几分真心,也终于有了几分兄长的模样。可今晚,我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他瞒了我很多事情!”
“我没猜想的话,那个小白脸明明是……”他没说完,又狠狠地道:“反正,拾颂这个害人精,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我也要让他尝尝被人伤害的痛苦!到时候就算他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
从头到尾都未听见拾欢提过父母,恐不在人世。就算在,感情只怕也不亲厚。
虞辛棠有些叹惋。
秦君泽则迥然不同,厌倦般道:“废话说够了吗?到底有什么目的。”
时欢道:“于你而言,谁当圣女并无区别。拾颂不想让巫瑾成为圣女,我偏要和他对着干。口哨一事是你提的,想必你多少有点线索,我要你帮我助巫瑾成功当上圣女。至于你要的解药,我与她是有旧日交情的,让她带几株月光草她断然不会拒绝我。”
“凭你小时候一直欺负她的交情?”虞辛棠幽幽发问。
拾欢恼羞成怒,“我那是逗她玩儿,并不是真的讨厌她。谁让她那么爱哭!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有办法让她答应我。”
啧,难评。
秦君泽:“诚如你所言,我并不在乎谁能当圣女,那凭什么非要同你合作?”
拾欢:“好,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拾颂今晚会对巫绮下手,她能不能活到明日去参加考核尚且未知,就是去了也是死路一条。至于巫真仪,她的来历就是最大的问题,我比任何人清楚其中的猫腻,自然能轻松戳穿拾颂的阴谋。”
他正色的模样似乎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这个各怀鬼胎的合作算是达成了。
拾欢又从窗口离去,幸而雨小了许多。
安静少时。
虞辛棠略带拘谨地问,“隔壁乱成那样,掌柜那边……”
“放心吧,都解决了。”
见能沟通,虞辛棠少了一些小心翼翼,确认般问道:“那个,你不生气了吧?”
秦君泽睫毛动了动。
——当然生气。
但他是个聪敏人,认为及时停止争吵是很有必要的。继续吵下去,不仅会伤害他和她好不容易建立的些许信任,更会有不知死活的绿茶贱人乘虚而入。
他实话实话道:“没有,先记你一笔,以后我会一并要回来的。”
虞辛棠后背发凉。
他顺便体贴提醒,“还有,在牧府,我说过会追究你第一次梦里咬我的事,想必你还没忘吧。”
虞辛棠彻底哑口无言。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忽地,敲门声响起。
小二终于送水来了?虞辛棠快步前去开门。
嗯?人呢?
她在左右张望时裙子被扯了扯,低头,竟然是一个吃着糖葫芦的小孩儿,胖乎乎的脸花得跟只小花猫一样。
小孩儿用袖子擦了一下鼻子,拿出一封信,“漂亮阿姐,有个人请我吃糖葫芦,让我把这个给你。”
虞辛棠问那人长什么样子。
小孩嚼东西的动作停了下,迷茫道:“唔,长什么样呢?”
她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又拿了点零嘴给那孩子,那孩子像只欢天喜地的企鹅一样离开了。
信封空白,内里的信纸却有署名:巫真仪。
只有简单一句话——
明日我会助你们拿到月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