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节。
烟花绚烂,彩灯高悬。
盛装出行的年轻男女隔着人群对视一眼,便暗流涌动。
鼓尾坊尽头有一湖,叫泽瑞湖,白日里清澈见底,鱼儿如碧空在游,鸳鸯节这日会在这里举行一项活动:捞莲灯。
通常湖这头未婚女子放莲灯,灯中写着对未来郎君的话,湖那头小子们守着打捞。周围站有许多看热闹的人。
在湖里放灯可不比在河里,水是静止的,灯要游走得靠山风助力。可不是每年的风向都能如人意,逆风时,姑娘们撩起水波莲灯也游不过去,急得对岸的少年们跳脚,扔石子的扔石子,拿竹竿的拿竹竿,五花八门。那些个平日里就看对眼了的、被阿爷阿嬷们知晓的少男少女,更是大家打趣的重点对象。
别提几男争一女的戏码了,简直常看常新。
虞辛棠在泽瑞湖逗留好久,乐不可支,猛然想起好一会儿没听见秦君泽的声音了,不会走散了吧!
她左右看,没人。
又着急地回头去寻。
对上了一双浅笑的凤眸,莹莹河灯倒映其中,似繁星倾落。
他问:“看够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虞辛棠无端有些心慌,不敢再看他,移开视线,注意到好几个巫灵族的姑娘在偷看他,有一个姑娘还被同伴推搡,似乎是鼓励她过来搭话。
等她反应过来时,秦君泽已经被她拽着手腕跑了一段路,泽瑞湖的动静早已听不大清了。
她望着手里这截玉白温润的腕,觉得自己跟魔怔了一样。
“呀!”
她捂住自己被敲了一下的脑袋,“你做什么!”
“你呢?拉着我跑什么,跑得脸都红了。”
虞辛棠解释不清脸是为什么红的,讪讪松开他还未抽走的手腕,余光中,一抹紫色飘过。
定睛一看,原来是旁边摊位上挂着售卖的一根发带被风扬起。
肃穆端庄的深紫,两头悬挂着小巧精致的铃铛,木槿花纹。她想起曾见过秦君泽穿过一袭紫色衣裳。
“你帮我去那边买点东西吧?”
“嗯?”
虞辛棠只是想支开他,随手指了一处,“你看那个摊位人好多,好像是卖吃食的,他们吃得好香,我也想要。”
秦君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清一人手持的竹签上串着的是何物后,他问:“你确定要吃?”
“嗯嗯嗯,确定确定。”
秦君泽不置可否,临走前叮嘱一句,“待在原地,不要乱走。”
“嗯嗯嗯,知道知道。”
他刚转过背,她就抬脚往卖发饰的小摊而去,可谓把阳奉阴违做到至极。
虞辛棠小时候靠社会捐赠过活,读书后靠助学金和奖学金,日子一贯过得紧巴,买东西常在街边小摊,虽然经常买到假货但省不少钱,也练就了砍得一手好价的能力。
她挑挑拣拣,一副都看不上眼的样子,“唉,怎么看来看去还是这些样式。”最后不经意勾起那条紫色发带,“这怎么卖?”
摊主说了一个价。
虞辛棠瞪大眼睛,“抢呢!”她转身要走。
摊主急忙挽留,“那姑娘你出多少?”
她直接对半砍。
摊主:“不行不行,进价都不止。”
虞辛棠一脸无所谓,又作势要走,“那算了,我去别处看看。”
摊主立刻道:“回来回来,卖你了卖你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姑娘,这可是良心价了,下次记得还来关照我的生意,带上你的姊妹一起!”
虞辛棠把东西揣好,笑眯眯地回道:“下次一定。”
这时,一声声呼救传入耳中,从模糊到清晰。
“啊!救命啊!”
“杀人啦,谁来救救我!”
她踮脚眺望。
一个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干瘦女人举着菜刀,正追杀一个戴着面具的姑娘,菜刀几次落下,若不是那姑娘身子灵活险险避开,一定血溅当场。
干瘦女人咬牙切齿,攒着一股狠劲儿,浑浊的目光凶狠无比。
这女人虞辛棠认得,是那带着孩子跳水的母亲!
她自杀不成,现在又要举起刀杀别人。虞辛棠眉头紧蹙。女子曾说她的丈夫是被一个蒙面女子所杀,难道就是这个姑娘吗?
来不及再多想,因那两人一追一逃朝这边来了,周围的人纷纷躲闪。
虞辛棠也想避远些,可很倒霉,衣服被摆摊的竹编垫子勾住了,扯了几下都没扯动,她急赤白脸。
终于断裂,却不是她扯下的,而是逃跑的姑娘慌乱中猛撞了她一下。
虞辛棠摔倒在地,抬眼就见一把锋利发寒的菜刀悬于头顶。
她登时脊背发凉。
亏得女子认出了虞辛棠,动作一滞。
女子张嘴,貌似想说什么,却被一脚踹飞。菜刀脱手,飞到了另一边。
同时,虞辛棠后背贴上熟悉的胸膛。
在这种特殊的节日里寨子是加强了巡逻的,女子被赶来的司命使擒住。她被押走时,还疯疯癫癫地叫着,“放开我,是她杀了我的俞郎,我要她偿命!”
司命使例行公事问候几句虞辛棠是否受伤,被追杀的姑娘也哭哭啼啼跑来同虞辛棠道歉,“对不起,阿姊,我太害怕了,不是故意撞你的……那个疯女人太可怕了,突然就举起刀要砍我,我根本不认识她!”
虞辛棠当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一句没关系还未说出口。
搂着她的男人就冷声道:“滚!”
那姑娘先是被吼得一愣,接着哭得更凶的跑开了。
当然,被吼得愣住的不仅是她,还有虞辛棠。
她轻手轻脚从秦君泽怀里钻出来,背着手,像做错事的小孩儿,快速抬头看他一眼,又马上低下。
对面的男人玉面笼罩着黑气,气势凌厉,令人胆寒。
不妙!
看起来气得不轻。
她试探地碰了一下垂在他身侧骨节泛白的拳头,立刻被他躲开。
好一会儿。
“虞辛棠。”
“我在。”她速答道。
“我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
“说、话。”
“……站着别动,等你。”
“那你做到了吗?”
虞辛棠又瞟他一眼。银冠之下的浓眉深目攻击性极强,下颌线紧绷,似在强行压制着怒火。
她乖乖回答道:“做到了一半。”
“什么叫做到了一半!”陡然提高音量。
“就是——走了,但只走了几步,也……”
他怒火中烧,再难克制情绪,打断道:“几步!那个疯女人差点就砍伤你了!你不走那几步,再离我近些,我救下你还能更快,你也不至于置身刀下!”
“我不想和你吵架的,你总爱哭,还抱怨我胡乱冲你发脾气,我已经在改了,但是你呢?”
他失望的总结,“虞辛棠,你真是太不听话了,一刻也不能离眼。”
虞辛棠仔细听着他的斥责,不知为何,她虽还是怕他生气,但心里却不再对他产生恐惧。
她咬了咬唇,再去碰他的手。
秦君泽又冷着脸避开。
她干脆厚着脸皮,强行去捉他的手,合掌包住。
摇了摇他,软下声音:
“别生气了秦总,我知道错了。”
“你最厉害了,一脚把她踢好远。别说是几步,就算是几十步,你还是能及时赶到的。”
“你这么帅,别垮着脸嘛,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
他颇不虞:“少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
很不领情的样子,却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没哄,你真的超帅!”
秦君泽最后轻哼一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虞辛棠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秦君泽之前买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只好重买,这次他拉着虞辛棠一起过去。
虞辛棠惊悚发现她随手一指的摊位卖的竟是炸虫子!
摊主把竹签串好的虫子从油锅里捞起来,递给她,她颤抖着手接过去,耳边是摊主热情的招呼,“新鲜虫子炸的,下锅前还在动呢,香香脆脆,姑娘趁热吃咯!”
她都要裂开了。
秦君泽还在一旁奚落道:“你确定要吃的,姑娘趁热吃吧。”
她硬着头皮往嘴边送,又拿下,欲哭无泪,“我不敢吃。”
“是吗?那我喂你。”
他大手轻松捏住她的脸,在她惊恐的呜咽声中把一只虫子喂进她嘴里,又紧紧捂住她的嘴,令她吐都吐不出来。
报复!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她别无他法,在囫囵吞下整只和嚼烂吞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嚼一下,呕,好可怕!
嚼嚼嚼。
嗯?
好像,真的怪香的……
第二只是虞辛棠主动送进嘴里的,咽下后,她仰头朝秦君泽笑,梨涡如盛了蜜糖,甜到人心坎里,“嘿嘿,真的很好吃!”
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亲昵点了一下。
秦君泽叹道:“你呀。”一副拿她没辙的表情。
虞辛棠打开了新世界,又尝试了另外几种虫子,吃得嘴巴泛油光。
“好了,给别的留点肚子。”
秦君泽阻止了虞辛棠又蠢蠢欲动的手。
“好吧。”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脚下踢到某物,低头一瞧,是一张面具,好像是那个被追杀的倒霉姑娘掉的。
面具为兽脸,似狮似龙,颇有些似曾相识。
虞辛棠灵光一闪:这张面具和巫娅戴的好像!
她隐隐推断出杀死疯女人丈夫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