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府乃巫灵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巫呈声如洪钟,跃下马背,疾步走到巫娅身边,俯身低语。
同一时间,深色劲装的司命使自府中鱼贯而出,井然有序疏散人群。秦君泽拉着虞辛棠随意敲开一道门,假意借一步说话,打晕下人,拖到不起眼的角落里,避开守卫来到二楼朝北的一个屋内。
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可清晰看到司命府前发生的一切。
虞辛棠探头去瞧,秦君泽抬手一挡,“看了不怕?”
怕还是怕的,可她又不是没见过杀人,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刚穿来的虞辛棠了。
她提醒道:“你是不是忘记还带我去过战场?”虽然隔得有点远。
闻言,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依旧很不适。人死,似乎是换得被辜负人原谅最快的办法。巫筱筱前一刻还恨不得将周游之碎尸万段,要生生世世与君绝,现在却抱着周游之的遗体仰天大哭。
虞辛棠觉得巫筱筱哭的不是周游之,而是自己。
最后一丝残霞也被黑暗吞噬,点起火把举着的司命使像地府索命的使者。寂静中的恸哭有些惊悚。
巫娅身形一动,佩戴的银饰相击,发出清音。
她讥讽道:“还抱着不撒手,想想他曾经是怎么虐待你的吧。天下女子都如你这般,那女子将更惨无天日。”
而后蹲下身,掐住巫筱筱的下巴,妩媚的声音像掺了毒的蜜,笑着道:“等过一段时日,你自会明白我帮你杀了他是何等明智之举,那时你会感谢我的。”
巫筱筱惊恐地看着她毒物般无情的眼睛。
此刻,一道冷喝传来。
“巫娅,你好大的胆子!”
巫娅霎时失了笑,缓缓站起,转过头。
来的是两个中年男子,上穿大袖对襟白衣,绣以日月繁星鸟兽青纹,层叠的银冠高戴,绞丝雕花银项圈一层又一层叠在胸前,宽大的及膝马裤,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踝处,叠戴银圈随着步伐泠泠作响。
同样的服饰,同样出挑的容颜,都冷冰冰的气质都一模一样!
虞辛棠想,巫灵生双胞胎的几率是不是有点大了,都看到两对了。
左边的男子以一种教训的语气道:“进山已有两年,一点规矩都没有。出了山的女儿只有手刃勾引她的男人,才能重归惹月。巫筱筱已决定放过她的情郎,你为何擅作主张替她杀人?真是败坏族规!”
巫娅问:“不知您是索修大人还是索奇大人?”
右边男子:“他是索修,我是索奇。”
巫娅拖长声音,“哦,是索修大人啊。”
再无下文。
索修脸色更沉,“目无尊长,冥顽不灵,阿绮看错了你。我劝你别得意太早,居心不良之人是过不了巫神娘娘的考验的,你迟早出局,再从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
这话说得太过难听,巫娅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哼,叫你一声索修大人全看在圣女面上。圣女病重,你们这时该待在海闵商宫,跪在圣女床榻前侍疾,而不是越权插手我的事。倘若圣女有个万一,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索修气结,“你!”
索奇喃喃自语,“兄长要被气哭了,幸好阿绮不在,不然阿绮又要哄兄长了,不好不好。”
索修听到了,更生气了,瞪了索奇一眼。
索奇一点都不怕,反而对巫娅道:“你也知道,我和兄长常年待在海闵商宫替圣女打理杂事,有些事我们是不懂的。我替兄长向你道歉,你能原谅兄长吗?”
巫娅审视着索奇。
索奇歪头,和她四目相对,耐心等待她的答复。
“当然。”
巫娅说的不大情愿。
“这就对了,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虽然我们作为你的姨父,是长辈,但错了就是错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悟性极高,连性子刚烈的巫臣都听你的话。你指出的毛病我们还是要改的。”
“阿绮是个善良宽厚之人,常把改过自新重头做人挂在嘴边,私以为她说的对极了。”
“也是我多嘴了,你母亲巫箩费尽心思将你放在阿绮身边学本事,阿绮是什么性子你最懂了。你听话好学,一点即通,可和那些蠢笨如猪猡的畜生不同。”
“是不是?娅儿。”
明褒暗贬,绵里藏针。
巫娅咬紧了后槽牙。
索奇仿佛看不出她的恼怒,又安静地停下来等她回答。
恰巧一不知情的下属从司命府出来,看样子是着急找巫娅议事,没留意到三人间的暗潮涌动,撞到了刀口上。
巫娅取下腰上的鞭子,甩了那下属一鞭,顿时皮开肉绽。
“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我在和两位大人说话吗!”
接着还欲继续鞭笞。
“好了,”索奇有些索然无味道:“你心情不好拿这小子发什么脾气?”
他有个坏习惯,总把心里话自言自语道出,“很坏嘛,也不知道阿绮看上这丫头哪点。”
巫娅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但索修猜一定很狰狞。除了阿绮,没有人能不被他弟弟气到。想到这里他奇迹般有了些安慰,烦躁的情绪消减,又重新变回那个可靠沉稳的索修大人。
索修:“走吧索奇,回去看看阿绮醒了没。”
海闵商宫的下人从索修索奇身后弯腰撤到两旁,让出路来,车夫也恭敬地撩开车帘候着。
走了几步,索奇突地停下,回头,面部肌肉像冻死般僵硬,眼里充满明晃晃的戏谑和恶意。
“娅儿,今日的行事风格颇不像你,怎么了?不会是担心灵庙考核过不了,心烦意乱吧?”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巫娅才发作,把鞭子猛掷于地,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火焰比周围的火把还高。
一只粗粝的手捡起鞭子,爱惜地在衣摆上擦拭了几下。
“巫娅大人。”巫臣把鞭子递给巫娅。
巫娅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瞧见了吗?他们都看不起我,就因为我从小在族外长大!”
“可是巫臣,”她小声痛苦地道:“出生不是我选的,我多想也像巫瑾那样,有个当圣女的母亲,哪怕是个废物也有参加考核的资格。你知道的,我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
“你会帮我,对吗?”
巫臣拍了拍巫娅的手,“是的,我会。”
随后又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虞辛棠缩回脑袋,惊疑不定地问秦君泽,“刚刚,她似乎在看我们?”
秦君泽依旧看向窗外,怡然不动,可却眯上了眼。
火光中,蒙面女人与司命府背道而行,目不斜视,似乎刚才的一瞥只是错觉。
“辛棠,你看。”秦君泽唤道。
虞辛棠又凑了过去,她看到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年直愣愣撞上了巫娅,那人面色潮红,步履不稳,似乎是醉了酒。
巫臣提起少年,甩开了他。
她还想继续找少年算账,被巫娅拦了下来。
巫娅等人继续前行,余下摔得四脚朝天的少年狼狈不堪,试了几次才爬起来,扶着墙,朝西边而去。
“那是晋五!”
“对,晋五一定对巫娅做了什么。我们快跟过去。”
唇珠明显的唇勾起一模恣意的笑,倚着墙的少年眼神清明,预料之中道:“你们来了。”
果然喝醉是装的。
虞辛棠:“你故意撞巫娅做甚?”
“往她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什么字条?”
晋五打起太极,“她一定会感兴趣的字条。”
虞辛棠了然——他不想透露内容,换了个问题,“引她来什么地方见我们吗?”
晋五装醉不错,但真喝了酒,上了脸的酒意像涂了胭脂,他看起来有些男生女相,懒洋洋道:“约在了大厨巫铎的饭店,顺道请你们尝尝巫灵的美食。时间是后日。”
晋五为虞辛棠和秦君泽找了一处住所。住所的主人是他的好友,因其生意上的需求,从花长闻峰搬到了源阳峰,屋子便空了出来,只留了几个下人护宅。
晋五离去前道:“坻游坡南有一味药草该收割了,过时不待,我必须马上回去,你们安心呆在这里,很安全的。”
“后日我会提前来找你们,带你们去赴约。”
“明晚是巫灵的鸳鸯节,同你们的七夕差不多,鼓尾坊那边会很热闹。秦兄带着苏姑娘去游玩一番吧,我见苏姑娘对周遭很是好奇。”
小小年纪观察入微又体贴周到。
虞辛棠问秦君泽:“你觉得晋五为什么帮我们?”
秦君泽留意到虞辛棠嘴唇有些干燥,拿起壶,倒了一杯茶水,推了过去。
幽幽道:“他是个好色之徒,想对你献殷勤。”
虞辛棠差点一口茶水喷他脸上,嗔怪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秦君泽这才道:“他大致在利用我们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无碍,我们的目标仅仅只是月光草,利益不冲突,他没必要对我们下手。”
“人生地不熟,且走一步看一步,待见过巫娅,试出她的态度,再谋划接下来的。”
虞辛棠“哦”了一声,放下空杯子。
秦君泽又倒了半杯。
虞辛棠再次喝光。
“不能再喝了,省得你半夜起夜。用过晚饭有一个时辰了,可以歇下了。”
虞辛棠犹豫地问,“今晚你还打算留在我房里?”
“嗯。”
她挠了挠头,“我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你要不找个房间躺下好好睡一觉?”
他睨了她一眼。
显然并不赞同她的提议。
她无奈道:“那让人搬一张小榻进来,如何?总不能天天坐着睡吧。”
他矜持颔首。
算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