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言不发,又转过身去,再看那背影诡异透着某种阴阳怪气。
莫名的,虞辛棠已笃定那就是秦君泽。
她不再戒备,翻了翻脚边的包袱,迅速换上备用的衣物。
裹着她身体的几件衣裳都染上了红,她尴尬的胡乱叠了几下,塞进包里,把包袱塞得鼓鼓囊囊的。
略微整理一下表情,她绕“帘”而出。
男人只穿了贴身亵衣,轻薄丝质的布料干得很快,覆在躯体上,显露出蜂腰削背的身材,胳膊上垒起的肌肉令虞辛棠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她走到了他正前方。
只见披发之下有一张神清骨秀的脸,跳跃的火光勾勒出深刻轮廓,紧抿的唇瓣透着绝情和威严。
他掀开上眼睑,自下而上凝视她,上勾的眼线如新月凉薄。
是秦君泽,可这家伙看起来气压有点低。
虞辛棠果断先发制人,“你帮我脱掉湿衣的?你不是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
秦君泽并不搭腔。
气氛顿时僵滞住了。
虞辛棠头皮有些发麻,这大爷又抽什么风?
终于他开口了,“蒙着眼睛脱的。”
语气十分寡淡。
这算是预料之中的答复,不知为何,虞辛棠在男女之事上对他有种特别的放心。
他一贯孤高狂傲,让她觉得就算有天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随即,她想到秦君泽又救了她一次,心里唏嘘不已。
往前挪了一步,俯身,直视他的眼睛。
笑道:“谢谢你啊,秦总,感谢你及时找到了我。”
凤眸如镜,倒映出一张姣好的小脸,笑意仅在她脸上微微绽开,却在他眼里掀起滔天巨浪。
秦君泽视线下移,看了一眼她的唇。
唇瓣因主人喝了不少河水变得有光泽,又因数日舟车劳顿呈现一种缺乏血气的水色。
令人恨不得撕咬上去,咬得它泛红、生艳,像一颗饱满熟透的樱桃才好。
视线上移,掠过挺翘鼻尖,重回她的双眸。
四目相对,他漠然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舍命也要救下的孩子?”
虞辛棠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急切追问,“所以那个孩子呢?你一定也救下来了对不对!”
秦君泽露出她醒后的第一个笑容,上扬的唇角扯动面皮,“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虞辛棠试图理解,“是水流把我们冲散了,你没有找到她吗?”
“不,我找到她了,你一直握着她的手臂。”
“那为什么?”
“因为她太碍事了,我扯开了她,重新将她扔进了河里。”
声音里森寒的恶意让虞辛棠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
秦君泽见她如此,目光越发阴郁,立起身来,凛如霜雪的气势更添几分,令她胆气生寒,好死不死又退了一步。
他气极反笑。
“你很怕我?”他问。
虞辛棠呐口无言。
秦君泽不再多说,穿着件亵衣就往洞外走去,俨然是怒极。
刚迈至洞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不打算理会她的挽留,冷着脸继续要离开。
倏地,他背心被撞击了一下。
并非是某人用榆木脑袋依恋地贴在他后背,而是实实在在挨了一拳头。
秦君泽眉头拧紧,回头暴呵,“大胆!你……”
未尽之言被两行清泪冲刷得一干二净。
女子肩膀防御耸起,双手握拳,竖起眉,瞪大的眼睛写尽愤然,直愣愣望着他,似乎一眨巴眼就能顶撞过来,像一头小牛犊子一样把他顶飞。
可她清澈的眼底却源源不断涌出泪水,先是溢满眼眶,而后像断线珍珠般一颗颗滚落。轻薄雪白的肌肤自鼻尖、眼眶开始变红,满脸愤懑与委屈。
竟哭了……
秦君泽的满腔怒火霎时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为了那孩子哭?”这次他的声音情不自禁温和下来。
带着显而易见的妥协继续道:“好吧,她没死,你满意了吗?她趁你还在晕迷偷偷跑掉了,不值得你哭。”
“不是!”
她冲着他大吼道。
不仅没哄住,反而哭得愈发厉害。
秦君泽弄巧成拙,难得感到手足无措。
最后,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圈她进怀里,见她没反感,才伸手在她背上安抚地拍了几下。
耐心问道:“那是为何哭?能直接告诉我吗?”
隔了一会儿。
怀里人才用哭腔道:“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威胁、吓唬我……”
“莫名其妙就发脾气……是你非要带我来惹月山的,明明知道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柴,我也不愿意成为大家的累赘啊。”
“昨晚天那么黑,到处都是树,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我肚子还不舒服呢!”
虞辛棠越说越气,挣开他,拉起他的手,往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她道:“我撤回我的感谢!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出现这么多事故!你走吧,走远点!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说完,虞辛棠率先一步折回洞里,带着分道扬镳的决然。
然而伸出的脚尖还未及地,就被人从后一整个揽入胸膛。
脖颈处滑落下一绺不属于她的发丝,痒痒的,令她腿软发颤。她杏眼错愕睁大,通红的鼻尖更显懵愣。
耳根萦绕湿热吐息,他说:“可是,辛棠,还差一点你就掉下悬崖了。”
许是错觉,她竟听出了几分后怕。
-
空地处,白衣男子半蹲下身用石子推算什么,一旁的半坡上有一女子席地而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摸着后颈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男子一眼。
“辛棠。”
很和缓的一声。
可虞辛棠却抖了一下,“在、在的,怎了?”
秦君泽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衣摆,道:“走吧,如若我的推算无误,那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虞辛棠“噌”的站起,“好、好的。”
接着习惯性拍了拍后臀,拍落几片枯叶。做完后,她一顿,这样貌似过于粗鲁了些?
她瞄了一眼秦君泽,见他面色如常,毫无鄙夷嫌弃之色,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心中一凛。
不对!
她为何要管秦君泽怎么想的!
眼神复杂的虞辛棠默默跟在秦君泽身后,心不在焉的,连前方男人停下了都不知,一脸撞进他身后的包袱里。他身负两人行囊,里头不乏有坚硬物件。
这一撞,她顿时鼻酸眼热,眼角流下生理性泪水。
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她的脸,带着茧的指腹擦过眼角,略微发疼。
秦君泽低声问道:“你从山洞里出来就怪怪的,走路也不专心,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虞辛棠干巴巴回道:“没有啊。”
他变得十足耐心,“没有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朝你发脾气了。”
轻言细语,从谏如流。
虞辛棠何曾见过这样的秦君泽,该感恩戴德的,可心里却一言难尽。
眼角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细腻的肌肤,似乎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真的没有!”
她急忙拽下他的手,生怕慢上一瞬他就能发现自己脸上猛升腾起的热意。
他俨然还有话说,可虞辛棠却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我们早好在天黑之前走出去。”
她埋着脑袋推搡他,仗着两人身量差距,企图瞒下双颊飞霞的羞涩。
固执的男人起初并不动,她慌得用上了吃/奶的劲儿,他方才顺从地退后。
她暗自庆幸这两年干了些粗活,力气大了不少,却不知男人是看到她青丝中绯红的耳尖才顺着力道退让的。
之后两人安静赶路。
虞辛棠失序的心跳总算平和了下来。
竹楼前浓青一片,点缀着缤纷花朵,皆是奇花异草,一人自堂屋而出,青袍素朴,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线绣成花蝶的腰带,拿着小锄头铲起了地里的杂草。
身形清瘦,木簪束起满头墨发,后脑勺下的脖颈肌肤较深。
这人一门心思扑在地上,丝毫不觉篱笆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终于又看到活人了!
虞辛棠激动不已。
巫灵族不与外族来往,无疑是排外的。她思索着要如何友好外交,才能降低这个巫灵人的防备,让这人带他们去见圣女。
不待她想出个一二,身旁的秦君泽揽着她躲得更深了,“你先在此处藏好。”
遂,转身离去。
虞辛棠眼睁睁看着他衣袂翻飞悄然潜入院里,自身后一下子打晕竹楼主人,可怜的竹楼主人还握着小锄头呢,可脸已经埋进了泥土里。
行凶者步伐谨慎地进屋内巡查一圈,再出堂屋,行动变得不紧不慢,沿着青石板路来到大门前,施施然打开门闩,招呼虞辛棠,“进来吧。”
真是,道反天罡。
虞辛棠进院后将面部朝下的竹楼主人翻了过来,免得这人被捂死。
长眉入鬓,合上的眼细长,是很清爽秀丽的容貌,嘟起的唇珠添了几分稚气,瞧着是一个岁数不大、未长开的少年人。
见他脸上粘着泥土,虞辛棠不由自主伸手。
衣领一紧,她手停在半空,仰头,眼神疑惑地望着用食指勾着她领口的秦君泽。
“别碰他。”他脱口而出。
“啊?”
他缓缓道:“巫灵擅蛊擅毒,恰如摆了我们一道的拾颂,还是当心点为妙。”
又说:“我来处理他。这两日只吃了干粮,你去厨房看看有无新鲜吃食。”
虞辛棠收回了手,进了竹楼。
屋内木架整理林立,其上分层摆着许多竹编大筛子,筛中晾晒着草药,靠墙立着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每个抽屉前写着药物名称。一楼堂屋,左右侧屋都是如此。而厨房则像是另搭的小偏房。
她在锅里找到了几个包子,用手一探,尚有余温。
薄雾冥冥。
浸油的灯芯燃起一团火光,驱散晦暗,照清屋内景象:一男一女并排而坐,对面是一个绑在椅背上的少年,少年垂首闭目昏迷不醒。
虞辛棠打了一个哈欠,包子下肚,困意涌了上来。
脑袋开始作小鸡啄米状,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皱眉,以手支颐,打起瞌睡来,很快脑袋滑了下来,落到身边人的掌心里。
秦君泽稳稳托住她的额头,问道:“要先去歇息吗?辛棠。”
过分轻柔的声音令虞辛棠打了个激灵,霍地坐直,睡意烟消云散。
“不用!”
秦君泽也不多劝,起身往厨房走去,再回来时手中拎了一桶水,作势要往少年脸上泼去。
虞辛棠眼尖地发现少年睫毛动了动,“先别!”
秦君泽停了下来。
少年迟缓睁眼,露出浅褐色的瞳孔,目光茫然落在了秦君泽身上,随即眼睛一亮,略带沙哑的声音惊喜道:“美人!”
秦君泽睨而不语。
虞辛棠则“扑哧”一笑。
笑声引得少年侧目,他眼睛又是一亮,“小美人!”
下一瞬。
凉水劈头盖脸而下,浇了少年一身,他惊呼出声,方才始觉处境危险。
虞辛棠错愕地问秦君泽,“他都醒了,你还泼他?”
秦君泽答道:“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