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乎意料的好沟通,有问必答。
据他所说,他叫晋五,是一名医者,为培育药材独自住在这较为偏远的坻游坡。
而其他族人大多居于惹月山的三峰:宿峰、源阳峰和花长闻峰。
花长闻峰是主峰,建灵庙,设司命堂。堂主为历任圣女。
秦君泽问及圣女巫绮与月光草的事。
晋五遗憾道:“巫绮圣女近来身体抱恙,整日沉睡,少有清醒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去灵庙采草了。你们估计要白跑一趟了。”
虞辛棠:“听闻你们圣女掌管族中事务,她卧病在床,总有人代管事宜吧?”
晋五:“倒是有。”
“是谁?可否让其代为采摘月光草?”
“是巫绮圣女阿姊巫萝的女儿,唤巫娅。巫娅虽不在族中长大,回到巫灵不过两年,但天资过人,深受圣女喜爱,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圣女。”他叹了一口气,“可她无法代为采摘月光草,能进圣庙地底的只能是圣女,否则……那位大人会发怒。”
最后一句说得颇为讳莫如深。
虞辛棠的好奇心被勾起,也跟着不自觉压低声音问,“那位大人是哪位大人?”
像一只好奇的猫。
晋五低头笑了下。
而后咳嗽一声,再抬头时虽压下了唇角上扬的弧度,可浅色的眸子依旧残存几分笑意。
他颇有些不着调,总爱逗弄皮囊绝佳的美人,“你猜猜呢?”
倏地,一道凌厉如刀的目光落在晋五身上,如有实质,割得他肉疼。
他顿时老实了,“是镇守灵庙的蛟,蛟大人。”
虞辛棠:“……你说的蛟是我想的蛟吗?那个蛇千年化蟒,蟒五百年化蛟,蛟五百年化龙的蛟?”
晋五面上不乏骄矜,“确是此蛟!”
虞辛棠语塞。
她想起杜青大夫说得话,驳道:“曾有知情人相告,洞内的是巨蟒!”
晋五挑了一下眉,“何时知的情?时移事去,蛟大人去年便渡劫成功自蟒化蛟了!”
虞辛棠狐疑地看着晋五。
晋五:“真的!巨蟒无足,可有人看到蛟大人已长有四足!四足!”
什么蛇蟒蛟龙的,对拿到解药一点用都没有,压下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打了一个哈欠,杏眼浮现一层水光。
歪着脑袋,看向秦君泽,示意他拿主意。
秦君泽未同晋五多言,而是先带着虞辛棠上了二楼。
二楼有三间屋,两间卧房,一间书房。
秦君泽站在衣柜前,“这间应该是客房,柜中有干净的被子,你换上,早点休息,我下去再和晋五谈几句。”
谈几句?
想必这句话对于晋五来说会够呛。
虞辛棠自觉帮不上他什么忙,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也好,便乖巧颔首,开始换床单被套。
换完后,她发现秦君泽还没走。
“还有事吗?”
“没有,”又仿佛不放心地道:“我很快回来。”
这才真的离开了。
虞辛棠以为他的意思是稍后会来她房间同她分享晋五又交待了些什么,便坐在床边等他。
可睡意来势汹汹,她不知不觉倚着床架就睡了过去。
一夜黑甜,醒来已安稳躺在床上,鞋履与外袍都被人脱了去。
轻轻撩开床帐。
桌边的男人用手支着脑袋,闭着目,晨光如碎金洒下,白衣胜雪,容颜不似真人。
少了些高高在上的锋利和冰冷,多了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性。
分明还有一间卧房,却在她房里坐了一夜,除了为护她周全,虞辛棠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这家伙……
心头滋味难言,她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的帐子,目光胶在他脸上移不开,细细端详着他好看的脸,觉得嗓子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
这时,他下眼睑处阴影变浅,浓黑的睫毛徐徐上移。
甫睁的漆黑凤眼精准捕捉到她的目光。
床帐猛地被放下,帐面荡出波纹。
宛如临岸窥探受惊的鱼儿,一摆尾,惊得水面莲叶动荡。
帐子轻薄,朦朦胧胧,依稀可见女子侧身朝内,身形曼妙,如雾里看花。
“辛棠,你醒了?”
隔一会儿。
帐中传出微弱的一声“嗯”,带着女子的娇羞和别扭。
室内又安静了。
别样的气氛在酝酿着。
这晋五真是沉迷研究药材,连被套上都有一股清雅微苦的药味,莫不是各种草药相冲了,成了毒,不然为何她怎会感觉喘不上气来。
虞辛棠将滑到脸颊上的发丝勾于耳后,枕在荞麦枕上的侧脸清丽,娇嫩的肌肤微酡。
她张开唇,焦虑地咬了咬指甲,思忖着如何打破这古怪的气氛。
“你怎么不去隔壁房间睡?”
“进山后你走丢已是我的失误,我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发生。”
虞辛棠喉头一哽。
她真想打烂自己的嘴,说什么不好,偏生提这个,现在气氛更古怪了!
好在秦君泽说了一句“穿好衣服下楼吃饭”后出了房间。
晋五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粥,见一袭翠微罗裙的女子缓步下楼,虽不簪金钗珠花,可鬓发如云,虽不施粉黛,可肤白貌美。
他朝美人吹了一声口哨。
随后想起什么,立刻看向秦君泽。
秦君泽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晋五忙不迭致歉,“抱歉,秦兄,绝无下次!”
他小心翼翼将粥放到秦君泽面前,又补道:“看在我帮你出主意的份儿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什么主意?是不是想到如何拿到月光草了?”虞辛棠问。
“我还以为昨晚秦兄告诉你了呢。”晋五解释道:“虽然指望不了巫绮圣女,但五日后巫灵会选新圣女,圣女候选人要进灵庙考核,考核通过后,新圣女便可顺带将月光草从灵庙拿出来。”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知晓谁是下任圣女了。”
“不光是我,此乃众人皆知的事。候选人就两人:一个是我此前提及的巫娅。还有一个唤作巫瑾,她毫无蛊毒天赋,族内事务更是一窍不通。之所以能成为候选人,全因她是巫绮圣女的女儿罢了。
他继续道:“下任圣女之位,于巫娅而言如囊中探物。”
“那我们接下来该去见巫娅?”
“正是如此。”
坻游坡至花长闻峰有段路程,他们用过晨食,稍作整理便要出发。
晋五看了看虞辛棠和秦君泽,“不成,不成,你们这般过于显眼了。”
他翻出两套当地的衣服让两人换上,才一同离开竹楼。
虞辛棠本来和秦君泽并肩而行,忍了一会儿,她快步走到领路的晋五边上,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把给我和给他的衣服弄反了!”
“嗯?”
“你看看他,再看看我。”
晋五好脾气地照做。
行至最后的男人可谓光彩照人,头戴熠熠银冠,上穿阔袖刺绣蓝底白纹短上衣,下摆缀满的珍珠摇曳,项戴流苏银圈,收脚的靛蓝色下裤虽简,可裤脚与腰带绣满了栩栩如生的图案。
衣服有些不合身,脚踝和一截小臂露在外面,更衬得长手长脚,异域风情拉满。
而边上的女子穿得过于素了些,洗得泛白的靛青长裙,只在袖口领口收了白边,仅在胸前悬了一根银锻素圈。
这一对比,晋五神情中的懊悔更盛,“那身衣服本准备送我好友的。而你这身……唉,早知道该买些好看的衣裙。”
他承诺道:“苏姑娘,下次我定然送你一身巫灵族姑娘爱穿的漂亮衣裙。”
闻言,虞辛棠所有郁闷烟消云散。
有些难为情,“大可不必,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此意。”
晋五笑道:“我自是知晓,但我想送姑娘。”
接着他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男人,心有余悸般,“只是这事须得保密,不可被秦兄知道,不然我小命危矣。”
虞辛棠不懂为何不能让秦君泽知道,刚要问。
前方却有一枯木横倒在路中间,树上攀附的藤条还是绿油油的,应是刚倒下不久。
少年轻巧跨过,潇洒自如。
他转过身,咧嘴一笑,眉目疏朗,朝气蓬勃。
“苏姑娘,你当心。”
他伸过手臂来扶她,握着拳,笼上衣袖避嫌,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虞辛棠察觉到他与拾欢拾颂不太一样,那对双胞胎少年对异族人充满戒备和警惕,甚至有丝丝敌意,可晋五却很友好热情,毫不作伪。
加上他方才还说要送自己东西,虞辛棠对他的好感又添了些。
她一手拎起裙摆,一手要去扶他手腕。
衣领一紧。
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
她顿时像被拎住后颈的小动物,僵在原地。
“辛棠。”
秦君泽握着虞辛棠的肩,将她扭过来面向自己。
“你们在悄悄说什么,我不能听吗?”
“还有,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碰他?”
他温和地问道,唇角甚至还勾起一抹微笑。
自昨日两人争吵过后,他对她态度好得吓人,别说发脾气,连和她说话的声音都又低又柔,喊她名字都不带姓的。
可虞辛棠无端惊恐。
秦君泽曾经是受不了一点委屈的。上位者的怒火和普通人的暴跳如雷不同,风轻云淡即可予他人改变一生轨迹的惩罚。
也就仅对她,他才破防急眼,被气得厉害时甚至嘶哑着嗓子放狠话。
不像此刻,皮笑肉不笑,语气虽说柔和,但凤眸凛若秋霜,吓死个人。
她不由犯憷,仰头望着他,精巧的下巴温顺地点了点。
秦君泽眼中冰霜化了些。
下一瞬,虞辛棠身子蓦然一轻。
竟是被拦着腰,提溜了过去!
秦君泽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看了晋五一眼,让他继续带路,牵着还未回过神的虞辛棠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