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交通拥挤不堪。林隅安一边巧妙地避让横穿马路的学生,一边又对试图加塞儿的车辆严防死守,可谓一心二用到了极致。照理说这个时间点本不应该有这么多车,但今天碰巧是猩猩园附近的一个寨酋正在举行篝火祭祀仪式,为了不惊扰当地人信奉的神明,避免招致祸事,他们决定还是跟在冗长的车辆队伍后面慢慢行进。寨酋,通俗来讲就是一个由很多个同宗同源的家庭构成的大村落,其中的寨酋长就类似于村长的功能,同时能够作为寨酋代表参与省级或地区自然发展规划决策;寨酋内年过八旬的老者作为寨酋内部重大决策的家族代表,在内部事务中具有能和寨酋长分庭抗礼的能量。
傍晚,林隅安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脑里关于寨酋文化的相关资料,觉得寨酋文化中的篝火祭祀、开斋节庆和祈福祝祷非常具有研究价值,是丰富民间文化的重要资源。他把资料总结汇总简短地发给了同在FT市做国际经济发展与旅游市场开发的学者周迎熹,二人当即一拍即合,决定对接好所有事宜后就动身前往寨酋。他放下电脑从沙发上站起身,转头去看在厨房里为一盘蛋炒饭而忙碌的燕枫眠问道:
“下周我们打算去东方省的博纳里寨酋调研,你有兴趣的话要不要一起?”
燕枫眠心想反正也是休假,多走走多看看,况且又是跟林隅安两个人一起,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博纳里之行在燕枫眠美好的臆想中被敲定下来。
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工作日,林隅安敲定了博纳里之行的全部对接事宜后回到家,边收拾行李,边对燕枫眠说:
“博纳里不比市区,经济发展要落后很多,乡村基础设施建设也基本上约等于无。这次我们要在那边待两天,到了之后要住到当地人家里,不要乱走乱看乱摸,他们忌讳这些,还得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哦,对了,贵重的东西你还是留在家里。必要的特殊物品我带着咱们共用,你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行。”
闻言,燕枫眠有些诧异,来之前他查阅过相关资料,S国虽然整体经济发展落后,近两年又受到跨国旅游业日渐萎靡的影响,但据在这工作过的网友反馈说哪怕是矿区也能基本保证供水用电,没有想到他才刚来不久就要跟着林隅安去到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他调笑道:“我们林老师不会是欠了巨额外债,要把我拐到荒郊野岭卖了换钱吧?”
林隅安冷哼两声,回头用审视的目光将他打量了一番,回击道:“卖你还不如卖头牛。”
燕枫眠彻底石化,仿佛风一吹他就能化成齑粉全喷到林隅安脸上。他愤愤不平地撸起T恤袖口跑到林隅安面前,抬起双臂拗出标准的健美造型,咆哮着道:“我怎么就不如一头牛了!看看这完美的小臂和胸肌,看看我这完美的腹肌人鱼线,多少人想要都没有的好身材呢。你把牛拉出来看看,我倒是要知道一下我怎么就不如一头牛了!”
林隅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宠溺的敷衍道:“啊对对对,你如一头牛,你比牛强。”
燕枫眠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跟一头牛比谁卖的更好哪个更强,真是被林隅安给绕进去了。他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幻想着一个小人掐着另一个小人的脖子用力摇晃的动图,转了个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星期三的早晨,一切准备就绪。林隅安起了个大早开车在附近的加油站把油加满,又在小区周围绕了两圈,最后将车停在车库随时准备出发。周迎熹就是这个时候到的,他轻装简从,除了换洗衣物以外,最值钱的就是他那几乎形影不离的电脑。
“早啊小林子,”他热络地打着招呼,一把揽过林隅安的肩,打开后备箱,把自己的行李放了进去,继续说道:“哥哥我已经到了,咱们准备出发吧。”说完便轻车熟路地往副驾驶走去。
林隅安抬脚快步赶上,站定在副驾车门边,气定神闲地发号施令:“再等等,你去后面坐。”
周迎熹双臂抱胸看了他一眼,又笑嘻嘻揽过他的肩,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调侃道:“呦,等谁呀?咱哥俩这么长时间了,还真没见你带过谁。你还让我坐后面,这是不是我头一回享受你领导待遇啊…”
话音未落,一声轻咳落入耳中。周迎熹探头看去,声音的来源是个个高腿长身材健美的大小伙子,手上拖着行李箱,一副要远行的派头。他又侧过头看向林隅安问道:“你该不会还请了保镖吧…虽然博纳里落后,但起码民风淳朴,不至于啊不至于,赶紧退了他,有那钱还不如去吃龙虾呢。”林隅安听着他满嘴跑火车,无奈地伸手推他的头,不着痕迹地把肩膀从周迎熹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朝着燕枫眠走去。
早上的时候,燕枫眠本来都打算提着行李箱下楼了,但突然想到之前林隅安送他的临别礼物还放在行李箱里,作为他此次旅行中携带的唯一一件‘贵重物品’,燕枫眠还是决定把它留在家里。由于包裹的过于仔细、放置的过于隐秘而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
三人在车前站定,林隅安分别向周迎熹和燕枫眠介绍彼此。一番并不走心的寒暄客套过后,周迎熹伸手欲开副驾车门,林隅安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向后车座瞟。周迎熹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黠昵的目光在燕林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林隅安又看了他一眼微微蹙了蹙眉,示意他别墨迹赶紧的。周迎熹也微微闭上了眼睛,撇着嘴,连着小幅度点头,求饶一般向林隅安示意:知道了!知道了!随后拉开后车座的门钻了进去。
林隅安本以为他们背对着燕枫眠,这些小动作也做得足够隐蔽,足以瞒天过海。但他低估了燕枫眠的敏锐,从发现还有第三个人加入这趟旅行时,燕枫眠的注意力就一直在这两人身上,故而再细微的动作表情也没能逃出燕枫眠的眼睛。燕枫眠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低垂着头,他不想被人发现此刻晦涩的心情,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这次旅行。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疑问排山倒海般袭来:林隅安和周迎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又默契十足?难道他就是林隅安拒绝别人的真正原因?难道林隅安让我住进他家,这些天对我的好都是纯粹的出于对朋友的照拂?那我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到底算什么啊……燕枫眠唾弃自己的多余和自作多情。
周迎熹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又感到有些奇怪,摸不清这二位目前是个什么状态。他默默思忖着,就以林隅安的性格,要是对人没那意思,是断不会在研究考察项目的时候带个外人的,也不会牺牲多年兄弟情把自己赶去后座,专门留个副驾给对方。想到这点,周迎熹从鼻孔轻哼了一声,以示对死党重色轻友的嫌弃。但你要是说这俩人之间有点什么吧,也不太像。毕竟自打燕枫眠坐上车开始,他就几乎没开口说过话,神情恍惚又委屈,好像在不可置信什么,惊愕得就像遭遇了天打雷劈。林隅安就更奇怪了,本来是好好的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哥,现在却时不时地瞄一眼副驾上的那位,像极了惹恼了老婆的小年轻又不知道该怎么哄的愣头青样子。他在心里大为诧异,毕竟他跟林隅安认识二十多年了,这是头一回发现他的囧样。他悄咪咪地拿起手机,对着后视镜中林隅安瞄向燕枫眠的眼神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林隅安,并配文:你完了【狗头】。
三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博纳里寨酋。寨酋长Keketoma Brewa先生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三人也与德高望重的寨酋老者们握手致意。Brewa先生简短地向他们介绍了寨酋的整体结构和民族特色后,就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侄儿Kasava家。他向三人解释道,由于寨酋里的大人们都在为今晚庆祝新生儿降生的祈福仪式做准备,故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收拾打扫,目前只能匀出两间屋子供他们居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有两个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闻及此,周迎熹双手穿过林隅安肩膀搂住他的脖子给他来了个锁喉,毫不犹豫抢答道:“那我就和隅安一间!”
看着他们亲密的姿势,燕枫眠将心中的酸涩压下,低沉着嗓音答道:“好,那我就住另一间。”说完就拉着行李往房间走。余光中,他看到林隅安似乎是抬了抬小臂,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自打下车开始,燕枫眠就一言不发地跟在林隅安和周迎熹身后,看着他们在地上踩出来的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远离的脚印,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反复出现周迎熹和林隅安旁若无人的亲昵画面。多么温馨啊,多么美好的一对儿璧人啊,我可真是多余,燕枫眠在心里酸不溜丢的想着,苦涩在心中蔓延。他把行李扔到房间角落,慢吞吞走到床前,鞋也没脱就趴在了床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小丑,自以为是的误解了林隅安对他的好,自我感动的陪他来调研考察。他觉得他27年的人生中,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望又无力。兴许是太过沮丧,又或许是旅途疲惫,不一会儿他又陷入了沉沉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