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房门,周迎熹就抑制不住八卦的心,拉着林隅安的手臂把他拽到阳台,开口审问道:“老实交代小林子,你们俩目前是怎么个关系?”
林隅安目光拉远,薄唇微抿,好像给他们之间的关系找一个精确的形容词来下个定义对他来说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他好半天也没说话。
“快说!快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该不会连这都要瞒着我吧?”周迎熹假装受伤的捂住胸口,脸上挂着与看好戏极不相符的既震惊又可怜的模样催促道。
林隅安终于嫌弃般的分给他半个眼神,慢悠悠地开了口,可说出来的内容却不是他想听的:“别演了周大戏精,请收起您那过剩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看你的论文去吧。”
“哎呀,论文不急我急啊。说嘛说嘛,咱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厮混在一起,我哪一段感情你不知道,你连我都不说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妈,方圆女士前段时间打电话来还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呢,要不您亲自去跟她说?”周迎熹使出杀手锏,搬出方圆女士来满足他八卦的心,他猜测这一招一定会奏效,毕竟哪怕啊,就算林隅安不把他当亲兄弟,也会把方圆女士当成亲妈。
果不其然,林隅安像是认栽一样垂头叹了口气,目光在燕枫眠住的房间的小阳台上看了一圈后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算是…嗯,朋友吧。”
周迎熹千回百转地“哦”了一声,又怒其不争地继续说道:“朋友啊,朋友为什么要特意给他留副驾,为什么三番五次瞄他的脸色,你还让他住你家?”
林隅安实在是顶不住周迎熹连珠炮般的质问,认命一般对他和盘托出:“我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就想让他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能过的开心,留下一些美好回忆罢了,这样就足够了。”
周迎熹不解地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嘛,你明明对他有意,为什么不去试着发展一下呢?我看保镖哥好像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不然也不会误会咱俩的关系。”
林隅安嗤笑一声,对他随便给人起外号的行为习以为常却又无可奈何,他话音又起:“什么保镖哥啊,他有名字的。”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林继续道:“我是喜欢他,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但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能属于我吗,喜欢的人就一定不会离我而去吗?与其承受得到之后又失去的空欢喜一场,还不如远远地看着、欣赏着。他来到我身边我就尽我所能对他好,他要是哪天想走了,那也是他的自由。”
听到此处,周迎熹回想起小小的林隅安声嘶力竭地祈求林母不要离开的身影,也想起来他们一起去游乐园买的玩偶被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抢走时落寞的表情,他终于懂了。他拍了拍林隅安的肩背,似安慰又似鼓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永远做林隅安的哥哥、家人,给他温暖和力量。
傍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笼罩住整个博纳里,为它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光芒。新生祝祷仪式就在这个时候召开了,林隅安三人也被邀请参加。他们走到寨酋中间的圆形空地上,发现人们都已经手持火把围坐在一圈,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的确,新生本就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林隅安拉着燕枫眠和周迎熹坐在外围,从旁边摆放整齐的柴火堆里挑了一根细长的木材,又到火盆里点燃后,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们中间。林隅安偏头低声对燕枫眠说道:“其实最原始的寨酋文化中关于敬奉神灵敬畏生命的部分并不是由新生祝祷承担的,而是死亡祭奠。在他们的文化中,当一个生命消逝时,每一个在寨酋生活的人都要亲吻亡者手背,以作最后的告别,并以此形式向神明祈求祝祷,希望他能往生极乐。”
燕枫眠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后来又赋予了新生同样的含义呢?”
“因为后来这边爆发了一种传染性极强、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林隅安没有再多说什么,简单地回答道。燕枫眠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大疫。
仪式正式开始。八个穿着草裙的大小伙子脸上涂满油彩,在“咚、咚”的鼓声中走上了人们围成的圆形空地,手牵手面对面地形成了一个正八边形。站定后,他们松开双手抬起双臂,以一个仰头看天的姿势诉说着让人听不懂的祷告。燕枫眠抻长了脖子侧耳听了半天,觉得他们说的既像英语,又像法语,但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隅安的胳膊问道:“你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林隅安有些高兴,因为这是他们到达博纳里以来,燕枫眠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询问。于是,他转过头微微侧身,用无辜的眼神看向燕枫眠的眼睛,假装听不清楚地跟他说:“你离我近一点,这边有点吵。”
说起来,燕枫眠的确坐在林隅安和周迎熹身旁,但他在林隅安去取火把时,假装不经意地把凳子稍稍拉远,给他们二人留下相对独立的私人空间。听见林隅安让他靠近他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内心的渴望就战胜了道德的限制,他拖着凳子就向他靠了过来。刚一坐好,林隅安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过来,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悄悄告诉你,周迎熹是直男。”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隅安就松开了握住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又假模假样地在位置上坐好,目不斜视,好像刚才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和握住他手腕的手都不是出自面前这个人一样。他痴痴地盯着他看,短短的几个字就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荡漾了满池春水,久久不能平息。脑子里已然不记得什么祈福咒语,简短的几个字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他低下头,用左手拇指浅浅地摩挲着刚才被握着的右手腕,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角已经不自觉扬起。诧异、怀疑和后知后觉的喜悦占据着他的心间,成为了令他烦恼又充满诱惑的甜蜜负担。
祈祷仪式结束后,身着当地传统服饰的年轻人在圆形空地上摆放了前后两个长条桌,上面分别放置着类似于盆但边沿又比普通的盆长得多的容器。靠前一点的桌子上有两个脸盆大小的金属容器,里面分别盛着水和土壤。第二排的桌子上容器就比较多了,里面象征性地摆放着当地的主要粮食作物木薯、焯过水的肉类、干净的未染色的布以及搭建房屋用的砖石。Brewa先生走到第一个长条桌前,面带笑容地迎接着由六位身体硬朗的寨酋老者抱在怀中的婴儿们。他轻柔的用左手握住婴儿的小手,右手五指并拢捧起一汪清水,轻轻地倒在婴儿手上。水珠流淌过婴儿饱满圆润的手背,顺着大人的手指缝隙又一滴一滴地流淌在地上。接着,他又双手握住婴儿的小腿,让他的小脚丫在装满土壤的盆中踩了踩,第一道程序就此结束。紧接着,Brewa先生就站到了第二个长条桌前,和寨酋长者齐头并进,握着新生儿的小手,依次抚摸着容器里的物件。
燕枫眠虽然看不太懂这有些古怪的仪式,也并不认为通过这样的方式就能得到神明庇佑,但他秉承着‘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一贯主张,还是心怀敬畏地认真观摩着。林隅安凑到他耳边,小声给他做解释:“寨酋文化中,把水比作天,用土壤象征大地。小婴儿手触天脚踏地的仪式在当地人看来,有两方面寓意。一方面可以通过婴儿纯净的心灵与神明沟通,祈求神明的照拂和垂怜;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这个孩子心怀感激之心,感激自然的无私赠予和慷慨解囊。第二道程序中,用孩子的手抚过大家的衣食住行,也有借助神明指引,用纯净的灵魂赐福之意。”燕枫眠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细细琢磨一番也凑到林隅安耳边悄声说道:“看来古今中外,大部分的信仰和文化,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和延续。求神拜佛祈求风调雨顺,最终也是为了让人吃饱肚子,少些天灾**。”闻言,林隅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心中想着他才刚刚接触到一点民间文化研究的皮毛,就能有如此见地,实在称得上一句‘博学多才’。
周迎熹今晚格外反常,安静如鸡。无论是新生仪式前的祝祷还是仪式中的各个环节,他都没有用心在看。他将凳子悄悄地向后挪了挪,黑黢黢的眼珠不停地在林隅安和燕枫眠身上打转。他也不知道借助别人的神明发的愿能不能得到回应,但他此刻还是真心的祈祷着,诚心的希望燕枫眠会是那个彻底打开林隅安心扉、带着他走出困境的人。
‘咚、咚、咚’的鼓声再次传来,祝祷新生仪式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篝火晚会。林隅安随着人流起身,也学他们的样子,把火把放在之前举行仪式的空地上。柴火越积越多,明亮的火光跳跃在每个人的脸上,他回身隔着一点距离看燕枫眠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脸,觉得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令人心动。
篝火晚会上,每一家每一户都拿出自己家最好的吃食来招待睦邻高朋,周迎熹简单地吃了两口后就迫不及待地加入到又唱又跳的人群中,远远的就能看见他和当地人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转着圈。林隅安不善歌舞,于是便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就着薯条喝着当地的特色啤酒,看着他们沉浸在欢乐的海洋。燕枫眠虽然不抗拒这些,但也不是那么放得开,况且心里始终还盘桓着一些疑问,于是就端着一杯pina colada悠闲地踱步到林隅安身旁。他举起杯子和林隅安碰了个杯,喝了一口后凑到他面前,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让林隅安想到之前周迎熹家里养的大金毛也是这样温顺地趴在脚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求着你撸它的头。林隅安放下酒杯,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勾了勾燕枫眠微卷的头发,问道:“在想什么?”
就像得到小主人爱抚的狗狗一样,燕枫眠把整个面部埋在交叠的双臂之下,只有微微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他的心事。他头也没抬闷闷地问林隅安:“你和周迎熹是什么关系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林隅安反问道:“你很在意吗?”
燕枫眠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也知道他可能并不想说,就没有再逼问他,只是继续说道:“你真的对我很好,陪吃陪玩还送我礼物,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好?”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燕枫眠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也觉得这句没头没脑的要求不会得到任何的答复,不一会儿就会随着周围的欢声笑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燕枫眠从双臂中抬起头,打算说点别的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我看那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