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宋叶所说,练仲秋睡到正沉的时候感受到右臂一阵尖锐的疼痛。
“药……”
练仲秋睡得迷瞪,只记得宋叶给他拿上来一堆药,但没记住自己放哪儿了,现在强撑着疼痛和困意爬起来,却没看到药在哪里。
屁大一点儿的空间练仲秋愣是忍着疼转了三四圈,甚至还去卫生间里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不能吧……
刚才是做梦呢?
这太扯了……
练仲秋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这会儿正中午,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宋叶忙了一晚上,还是算了。
刚才大夫说药名的时候他也记下来了,点个外卖再忍十几分钟也可以。
但是打开外卖之后练仲秋知道为什么宋叶要去龙爷那里“取药”了。
处方药
在这个小地方处方药是不可以在手机上输入病例就拿药的,必须本人到场带着病例……
下楼的时候练仲秋第一脚踩空,在台阶上滑了一下,他站定后在自己大臂上狠掐了一把,居然是麻的,他敢保证刚才他绝对用了至少八成功力。
真是疼晕了!
轻手轻脚下来之后练仲秋看宋叶的房间,门开着,而且开的不小,一个台式风扇对着他呼呼的吹。
练仲秋疼的脚步开始飘,他一小步一小步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刚碰到锁头。
“谁!”
练仲秋听到宋叶一声爆喝,紧跟着两秒不到人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宋:“你”
练:“你”
……
宋叶先开口“你干嘛呢?要出去?”
说完宋叶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揉了揉眼睛,十二点二十多,这才睡了几个小时啊。
“我胳膊疼”练仲秋脸色煞白,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
宋叶抬起他的胳膊看他发白肿胀的手指,“药呢?”
视线上移,看到他胳膊上的掐痕问“疼成这样了?”
练仲秋苦着一张脸反问,“你说药呢?我房间里啥都没有”
宋叶愣了一下回房间开始东翻西找。
“卧槽,我居然没给你?”
练仲秋看到他提着一兜子药出来,快走了两步就在宋叶的手上开始拆塑料袋。
“哎,等等等,你这么拆散一地”宋叶拉着练仲秋走到前台的桌子边掰了止痛药。
前台没有水,宋叶把药给他进屋取水。
“练仲秋!”
宋叶还没出来呢就看见练仲秋直接把三四个胶囊直接吞下去,然后又去拆其他的止痛药。
把药丸当糖豆吃啊。
“我真快疼死了”练仲秋抻了一下脖子“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疼”
“直接吞呐”宋叶跟着咽了口口水“不会全部黏在嗓子眼里吗?”
练仲秋看他一眼把他手上已经拧开的水拿过来,“你不是拿水去了么”
“那不应该是水和药一起喝下去吗?”
练仲秋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先喝水后喝药,还是一起喝到肚子里不都是一样的么,你哪儿那么多事儿”
宋叶斜着看他一眼,给他递烟“药物止痛之后再来个民间土方止痛?”
“尼古丁疗法啊?我还是未成年哦”练仲秋笑笑。
“那你要不要啊”宋叶扬扬手。
“要”
说睡的多也不多,说睡的少也有四五个小时了,这么一折腾,宋叶没了困意,看练仲秋也杵在这儿没上楼,他拉了椅子想坐下,突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动作顿了一下。
练仲秋没客气,直接坐在宋叶拉过来的椅子上,“还有别的椅子吗?”
“有”
宋叶把前台里面那个高脚凳搬出来,坐在练仲秋对面。
一高一低,练仲秋说话就得仰头,门外面的阳光直直的打在他的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你往左边坐点儿”
宋叶跟着他的指令挪,“不刺眼睛了吧?”
“嗯”
正儿八经两人坐下来又没话可说了,沉默的进行尼古丁止痛疗法。
“你没睡着吗?”练仲秋问。
宋叶摇头,“我睡得挺深的”
“那你一个闪现,吓死我了”练仲秋慢慢的活动手指。
还是麻的。
宋叶给自己开了瓶水,“我睡得实,但是有声音我就能醒来”
说完看了眼练仲秋“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以为你今天不睡到天黑是睡不饱的,谁知道你耳朵这么灵”练仲秋说。
“也没有那么困”宋叶喝了口水“不过以前我两三天不睡觉也没怎么样”
练仲秋抬头看他,震惊的问:“两三天不睡?你修仙呢?不会猝死吗?”
宋叶笑着摇头,“不会,反而困到极致的时候会比较清醒”
“为什么不睡啊?”练仲秋这会儿话格外的多。
宋叶微低着头看他,上半身挺直了一些把练仲秋脑门上的阳光也遮住了。
“我”宋叶顿了一下“我…爸那会儿老打我…和我妈,不敢睡”
练仲秋眨眨眼睛,嘴唇动了两下,声音很轻的说:“所以,那天看见你妈让你回家,是因为……”
“嗯”宋叶点头“我回去他看到钱就不会动手了”
看到钱?看到宋叶的钱?
练仲秋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宋叶还不到二十,他就要负责养家吗?
宋叶看着练仲秋慢慢思考,他又喝了口水。
“所以你下午不去学校是出去挣钱啊?”
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练仲秋的发旋,都说有两个旋的人聪明,练仲秋确实不笨。
就是这脑子有时候转的太快太奇妙,他跟不上。
“嗯”宋叶说“我在修车铺做零时工,有时候和九哥一起出去处理半路出问题的车”
“九哥……九哥是你亲戚还是,还是就是认的哥?”练仲秋问。
宋叶把右腿架起来,右胳膊柱在右腿上,笑着看练仲秋,“你这关注点怎么每次都跑在我意料之外的地方啊?”
“啊?”练仲秋皱眉否认“没有吧”
“那你也叫九哥呢,你是认他当哥了?”宋叶问。
反应了大概三十秒,练仲秋左手一拍大腿,“我跟脑子骨折了一样!”
“你脑子不骨折的时候也这样”宋叶说。
“那你爸算是”练仲秋问的很犹豫“家暴吧,你们怎么不报警啊”
宋叶保持刚才的姿势,右手手肘顶在膝盖上,右手撑着脸说:“没用,我妈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顶多就是居委会调节一下,或者妇联上门装模做样的记录几张纸就走了,好不了两天”
练仲秋接着问,“你上次说你休学是不是也跟你爸有关系啊?”
宋叶伸手在练仲秋的固定支架上摸了两下,“嗯”
“他叫宋渔”
“你休学的事情是不是和宋渔有关系啊?”练仲秋重新问。
“挺上道啊练同学”宋叶换了左腿架起来,左胳膊柱在上面。
“毕竟我骨折的不是脑子嘛”练仲秋弯弯嘴角。
宋叶把手放在练仲秋的固定支架上捏了一把,“当时我攒了一些钱,可以带我和我妈离开的钱,被他发现了,他举报我打工的店招聘未成年人,报警说我拐卖妇女,然后去学校闹”
“我就…休了两年”
练仲秋在心里默默计算,两年,那时候宋叶17,跟他一样大,17的时候已经开始赚钱换取家里短暂的和平了吗?还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是想等成年之后再走?”练仲秋把手伸过去给他捏。
宋叶点头,“但也走不了,成年了,也走不了”
说完宋叶垂下眼眸嘴角扯了个弧度。
“为什么?钱不够吗?”练仲秋看他捏的起劲儿,把胳膊干脆直接放在宋叶的手上,让他托着。
“我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的时候会帮我想办法,偷身份证或者把宋渔灌醉”宋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但是糊涂的时候她是不会走的,她会让我先走,她要守我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练仲秋很吃惊。
“算有过吧”
宋叶说完彻底低下头,阳光再次打在练仲秋的脸上,他眯眯眼睛,把椅子拉得离宋叶近一些。
“算有…过?”练仲秋在脑子里思考这个“过”。
“你胳膊不疼了?”宋叶把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腿上支着,“也不困了?”
“疼,也困”练仲秋回答,“但是好像药效上来了一些”
练仲秋再次掐了自己大臂一把,“哎呦呦!”
“这回儿能感受到疼了,刚才半边身子都疼麻了”
“那就是药效上来了”宋叶用指尖在练仲秋的手背上一下一下的点。
练仲秋的食指跟着宋叶的动作一起点在宋叶的腿上。
宋叶的事情他说的并不多,精神上不太正常的母亲、家暴的父亲,应该是没有别的亲戚了,不然也不需要宋叶十几岁就出去打工挣钱。
有过的弟弟。
宋叶身边并没有跟他同龄的人,至少目前练仲秋没见过,也没见过比他小的,那是…去世了?还是?
“你弟弟是去世了吗?”练仲秋盯着宋叶的手指。
宋叶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练仲秋,“不是”
说完之后宋叶和练仲秋一起盯着自己的手指,他不想说更多的了,他的生活是什么?他从小到大是怎么过来的?这些东西他没跟别人说过。
很不堪
没有正常的家庭氛围,也没有正常的父母,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他不需要别人可怜他。
“那你弟弟”练仲秋使劲在宋叶腿上抠了一下“也…跟你妈妈一样吗?”
宋叶学他的动作在他的手背上也抠了一下,没说话。
练仲秋等了一会儿看出来宋叶是真的不打算说了,他把椅子往前拽了一点,宋叶把翘起来的腿放下去,练仲秋又搬近了一些。
“我家其实”练仲秋往后靠在椅子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手腕放在宋叶的腿上。
“我昨天在医院其实很害怕”练仲秋接着说“我没有生过这么严重的病,就算是感冒发烧以前也有我妈在”
“我以为你不会承认你害怕呢”宋叶笑了笑。
“我不承认你也看出来了不是么?”练仲秋把水递给宋叶“帮我拧开”
“嗯”
“我姥姥姥爷还在的时候其实家里挺好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可有意思。老姨和老舅那时候应该还有几分真心对我妈”练仲秋左手捏瓶子,看着水漫到瓶口,再松开手看着水下去。
“那时候他们每年还给我压岁钱,我妈也总是给我老姨买吃的穿的,还会给我舅妈买化妆品啊衣服之类的”
练仲秋叹了口气。
“然后呢?”宋叶问。
“后来两个老人没了,分钱的时候就闹起来了,我姥姥觉得我妈一个人带着我不容易,多给我们给了一些金子,他俩就不干了”
练仲秋鼻子里哼出去一声,“都是傻逼,我妈是大姐,什么吃的喝的都少不了他们的,我没爹,也没见他俩多帮衬我妈,姥姥姥爷一走他们全都原形毕露,一群畜生。”
“我妈把我姥姥留下来的东西守着,怎么闹怎么吵都没让他们拿走,然后带着我搬家租房”
“他们觉得我妈是大姐,就应该一辈子操心他俩一辈子为他俩奉献,我不清楚我妈和我爸到底怎么了,不过没爹对我也没什么影响,但他们就觉得我身上有我爹的血,我是外人,我妈要为我多做打算,他们就不愿意”
练仲秋扭头恶狠狠的对着空气呸了一声。
“我很早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只有我妈一个亲人了,什么姨姨姑姑舅舅叔叔,全都是放屁的”
“但……”
“但我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我就变成一个人了”
宋叶用手心慢慢的贴在练仲秋的手背上,五指合拢,练仲秋的手整个肿起来,骨节都摸不出来了,有不属于这个天气的冰凉,宋叶小拇指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全是汗。
“你”宋叶捏了一下他还在抠自己腿的食指“你别怕”
“嗯,我尽力”练仲秋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说完之后两人愣了很久,期间还抽了根烟。
练仲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宋叶说这些,其实不说大概剧情宋叶也应该可以猜得到。
但他就是想说,想全部的、详细的、带着情绪的把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不公平的事情讲出来,尤其是现在手腕里面的骨头感觉有一根丝线扯着肉一样的钝疼。
他现在确实是只有一个人了。
那宋叶呢,他一个人离开这里当然可以,这个店也是可要可不要的吧,这几天一个客人都没有。
但是宋叶还要管他妈,他妈那样看起来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生活的。
“所以”练仲秋用手指勾了一下宋叶的手“你要怎么走啊?”
“什么走?”
“你不是想考一个好学校吗?到时候可以走吗?”练仲秋问。
宋叶看着他“应该可以走”
“为什么是应该啊?”
“我也不知道”宋叶点了一根烟,静静的说:“我只是,就是觉得如果有个理由,比如录取通知书或者好的工作之类的我可以走的更安心一些”
“……”练仲秋皱着眉毛看他“安心?”
练仲秋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宋叶点头“是安心”
“我那个弟弟,因为宋渔打我妈,压根都没有生出来就死在我妈肚子里了”宋叶低着头,练仲秋看不到他的眼睛。
“后来我妈手术后,把子宫摘了,宋渔就开始打我”
练仲秋把手里的瓶子放在后面的台子上,伸手从宋叶手里把烟拿下来吸了一口之后踩灭在地上。
“罚款啊”宋叶看他的动作“赔地板”
练仲秋把他的手拉起来和另一只手叠在一起,用右手的支架压着。
“你干嘛啊?”宋叶问。
“学你呗”练仲秋说。
“嗯?”
“就像你刚才那样,我这手又没办法抓你,就拿支架压着吧,一个道理”练仲秋还用肿起来的手比了个耶。
“没事儿,我不害怕”宋叶摇头。
“没事儿,不害怕也可以这样”练仲秋说。
“我其实挺冷血的”宋叶慢慢说“我想好了,到时候如果真的考了很好的学校,我就自己走,我先去上学然后我再想别的办法”
“想别的办法带我妈走然后我……”
“给我根烟呗”练仲秋把手伸过去打断他。
宋叶往地上看了眼“地上还有半根,你自己浪费的捡起来抽”
“卧槽”练仲秋站起来顺手揪了一把宋叶后脑勺的头发“抠死了,给我一根!”
“自己拿”宋叶踩着高脚凳的腿伸直“在兜里”
“你要不?”
“要”
把火点着之后,练仲秋没有坐回去。
“那就先考,考到好的学校,考到足够远的地方,考到足够大的城市,考到能管这种事的地方,到时候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宋叶看着他点了一下头,“是得先考上才行”
“你饿不饿啊?想不想吃什么东西啊?”练仲秋问。
“我感受一下”宋叶抽出来一只手按在胃上摸了摸。
练仲秋看到他的动作笑出声,“你有病啊,还要这么感受一下才知道饿不饿?”
宋叶点头说,“这样感受比较靠谱,万一只是嘴馋呢,毕竟才睡了几个小时”
练仲秋说;“那要不再去睡会儿再吃饭?”
说完练仲秋打个哈欠“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困了,那是先吃饭还是先睡觉啊?”
宋叶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吃吧,吃完好好睡,睡得踏实”
“那问题不是又回来了,吃什么啊?”练仲秋塌着腰叹气又接了一个哈欠。
“要不”宋叶回头往屋里看了眼“我做?就在店里吃,不出去,也快”
练仲秋往门外瞅了眼,外头地上的温度大概可以摊鸡蛋,出去鞋底都得一整片的化在柏油马路上。
“你做什么?炒粉?”练仲秋问。
“我去冰箱里看看有什么”宋叶往一楼最里面走。
“你这儿还有冰箱?”练仲秋跟在他身后。
宋叶站在一个半腰高很长的乳白色冰柜面前,敲敲盖子“为什么不能有?”
练:……
是啊,为什么不能有,自己这个脑子真是进屎了……
“青椒炒鸡蛋,再用微波炉热个鸡腿?”宋叶往外拿菜。
“热个鸡腿?剩菜啊?”练仲秋朝冰柜里看。
奥尔良风味即热型手枪腿。
脑子绝对进屎了……
“哎”宋叶用手在他脑袋周围比划了一圈,“我就说吧,你脑子不骨折你也这样”
“吃这个味道的还是吃辣的?”
练仲秋看包装袋,一袋两个腿儿,那不能都吃吗?
“两个我都想吃”
“呦”宋叶学他说话“你可真不客气”
“你自己说在屋里吃,我还不能挑一下?”练仲秋把他手里的两袋鸡腿拿走,“在你屋里做?”
“桌子底下立着一个案板,拿出来放桌子上就行”宋叶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等宋叶洗完菜回来之后,看到练仲秋一只手在很顽强的试图操作电饭煲。
“去对面饭馆买两盒不就行了?自己蒸还得半个小时”宋叶说。
练仲秋把电饭锅的内胆直接放他床上“你不是说不出门吗?而且你这个电饭煲到底怎么用啊,我都打不开”
“我去买,你不出门,行了吗?”宋叶对他翻白眼,指了一下床上的内胆“拿起来放桌上吧,多脏啊,我还要睡觉呢”
“什么?”练仲秋把内胆抱起来瞪着眼睛问。
“你的意思是能吃到的嘴里的蒸米饭的锅会弄脏你的床?”练仲秋问“你,你你没事儿吧?”
“我的床单和被套还有枕套,一周换两次,电饭煲一个月一次都用不上,你说哪个脏?”
练:……
还能这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