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这么算?你们逼的孩子来找我,为什么我说的话就不算数”梁健推着三轮在自家小区门口红着脖子喊。
一个身形神似煤气罐子的女人跟梁健对骂“你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啊梁健?你当初在法院说的什么你不记得了是吗?我帮你回忆回忆!”
她身后还站着高高低低男女老少一群与本地气息格格不入的嘈杂人群。
她单手叉腰撇着一条腿站在梁健的正对面,指着梁健的鼻子,食指指尖和梁健的面部距离不超过五厘米,随着叫骂的频率和节奏前后上下起起伏伏,“当初是你说你放弃抚养权,而且你答应我姐以后不会出现在仲秋的生活中,怎么,才十几年过去你就得阿尔兹海默记不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我姐走了还没到一年吧,你就急吼吼的接仲秋过来,你司马昭之心!我告诉你你自己做的决定就是不算数!练仲秋还没有成年谁知道是不是被你花言巧语哄骗了,今天见不到孩子,你就等着被警察抓走吧!你个绑架犯!”
“你!你!练良和!你说话,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
梁健听得懂练良和的话,花言巧语形容他属于是夸张手法。至于那谁谁谁的什么心,虽然不知道确切意思,但绝对是拐着弯骂他的。
现在人多嘴杂,小区里遛弯的大爷大妈都在边上看热闹,他不想说太难听的话,气的心脏都快破胸而出也找不到什么不带对方祖宗十八辈的词语回嘴,只能复制粘贴练良和的动作和她互指。
动作还是镜像的。
“我告诉你,现在仲秋在我这里生活的很好,不用你们这群王八蛋操心”梁健退后两步,手把着车把儿。
“我一直都没有偷偷联系过仲秋,这次也是派出所的人打电话我才知道,如果仲秋不过来,是不是要被你们逼的连学都上不了!”梁健往自家窗户上瞥了一眼
“你们最恶毒!不要脸!”
梁健又往后推了一步,半个身体落后三轮车半步,双手攥着车把,看架势就是要冲出去怼死这群人的预备备动作。
他越说越激动“十几年我都没见过仲秋,为什么我打电话他就过来了,一定是你们这群吃人血馒头的…的畜生给逼的!”
“你放屁!”练良和后面和她长得几乎八成像的男人冲出来大喊。
“你十几年不联系练仲秋,大姐没了你出现了,图什么你最清楚!现在还污蔑我们”他身后的男女老少跟着他一起前进一步。
“当初大姐要嫁给你我就说过,像你这样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男人以后一定会留下祸患,果不其然!”他也指着梁健的鼻子“果不其然!原形毕露!”
“你们图什么你们知道,我图什么跟你们没关系”梁健已经退到了自家单元门口,再退他的三轮就要进楼道了。
他心一横,把车斜着卡进单元门口,自己从车斗里翻进去,“你们他妈的一群狗娘养的烂脏,自己不敢承认我帮你们说!你们就是图温玉的钱!图温玉的好!她是你们的大姐不是你们的爹妈!”
“说的话比唱的好听,实际上一个个心比谁都黑,死了都他妈的下地狱进油锅!你们这群该进棺材的东西逼孩子到这个份儿上,就不怕温玉半夜来找你们问罪吗!”
“温玉!?”男人声音陡然提高“你配叫我姐的名字吗!”
男人一把甩开身后一直拉着他的女人,试图从三轮的前面翻过去。
“到底是谁不配?”梁健看到练恭清的动作回身就往楼上跑,边跑边喊“你要干嘛!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该被警察抓走的是你们!”
“我**!”男人爆喝一声。
梁健已经站到了一楼和二楼的楼道拐弯处,破三轮估计顶不了一个回合,他刚准备再骂一句就跑回去报警,看到一个风一样的身影从小区门口冲进来。
“你们要干嘛!”练仲秋边跑边喊,接到李艳芳电话的时候,宋叶刚把米饭买回来,他来不及说什么就从橘子海往外冲。
“仲秋你怎么过来了!”梁健上楼的动作停下,三步并作两步几乎从楼梯上跳“这胳膊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淹没在男女老少中间。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呢!”练仲秋没有减速,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冲到了这群人的脸跟前。
一股蛮力抓住他的左胳膊肘窝和另一侧肩膀,使劲一扳,他莫名其妙的换了个方向往前猛冲了两米才刹住车。
回头一看,是宋叶。
他什么时候跟上的?
宋叶喘着粗气朝他走了两步然后耸耸肩,低低的说了句“冷静”
冷静你妈!
练仲秋来不及把气捯匀就冲着练恭清快步走过去“你们他妈的有完没完!”
“仲秋?”煤气罐女士看着练仲秋震惊的喊了一句,然后扭头大声对已经扎到人堆里的梁健叫骂“你不是说仲秋在家吗!我就知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丧家犬一定不会善待我们仲秋!”
梁健被练恭清推到墙根处,嘴里喊着什么,太过嘈杂练仲秋听不清,他拨了一把宋叶指着男人“你放开他!”
宋叶没有被拨开,他拉着练仲秋的左胳膊跟上去,“你别过去”
说完之后冲到三轮车把儿旁边,右手撑着车筐一个用力翻进去把梁健从男人的手里用同样但是更粗暴的方式拽出来往楼道里面推。
练仲秋跟过去用同样的方式略带踉跄地翻进楼道站在宋叶和梁健的身前。
用力深呼吸了两个回合,他大喊一声“闭嘴!你们都他妈的!闭嘴!”
喊完之后练仲秋觉得自己开始眼花耳鸣,紧接着就是腿软,他还没吃饭呢!
在马上要丢人的下一瞬间,宋叶过来在他后腰上撑了一把,很使劲的掐他的软肉。
好的好的,好了好了,不晕了。
练恭清因为身宽体胖还卡在三轮和墙之间,刚才练仲秋翻过来的时候用胳膊把车把撞了一把。
他吸着肚子喘着气对练仲秋说“仲秋!我是你舅舅!”
“你是个屁”练仲秋反手把宋叶在他后腰上掐着的手指掰开。
练仲秋瞪了宋叶一眼,站到三轮车筐的后面说:“你们有完没完?找到这里来要干嘛?是打算把我爸打死然后接我回去吗?”
刚才练恭清身后的女人把练良和推搡到后面,上来扶着车把儿把男人拽到楼道外面,看了他胳膊一眼:“别这么说话仲秋”
“我他妈就这么说话!”练仲秋抬脚猛踹三轮车筐,不堪重负的破三轮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车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车!”梁健又从楼道拐角处往下跑,被宋叶提溜回去,“疼疼疼!宋橘子你轻一点!”
“梁叔你别喊”
“要接我走,这辈子都没可能,要我妈的钱,下辈子都没可能!”
练仲秋感觉自己两条腿开始变得麻木,肺部隐隐作痛,他左手撑着刚才被踹出去的车筐,眼神从老姨、老舅、舅妈甚至还有四姨奶奶和表弟的脸上滑过去,再滑回来。
“我们已经报警了,再有下次让我看到你掐我爸的脖子,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之后扭头转身上楼,宋叶和梁健跟着一起往上走。
“砰!”
李艳芳在刚才梁健和练良和在小区门口骂架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了,现在方便练仲秋摔门造气势。
一进门练仲秋就靠着门往下出溜,宋叶歪着头叹口气过去,从练仲秋的腋下撑着他的身体让他别往下滑。
“你自己也使劲啊!”宋叶咬牙喊了一句,回头冲梁健喊“帮忙啊!”
梁健人矮身瘦,围着宋叶转了两圈看着他的胳膊没地儿下手,急出一脑门的汗,好在练仲秋缓过来一点神,“你把我放下吧,我坐会儿”
“怎么办?”李艳芳从厨房窗户里往下看“他们还没走”
宋叶站在练仲秋旁边说“李阿姨给我抓一把白糖吧,他低血糖了”
李艳芳沉着脸皱眉应了一声,“好”
“低血糖?低血糖?”梁健使劲用身体挤宋叶“他这么壮怎么会低血糖?”
“爸?妈?”卧室门口传来一声,练仲秋歪着头去看,宋叶刚好取糖把他挡住。
“你进去!”李艳芳把糖给宋叶之后对着卧室门喊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把门关上。
“我记得家里还有葡萄糖,要不要?”李艳芳问宋叶。
宋叶回头看坐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练仲秋,“来一袋吧”
练仲秋曲起一条腿把胳膊搭上去,顺手撸了一把额前挡眼睛的头发“有吃的吗?我…”
“有有有”梁健立马进厨房开始捣鼓,拿了两张大饼还有一袋葡萄糖跑过来。
“谢谢”
练仲秋保持着姿势坐在地上沉默的吃大饼,刚才情绪激动他没什么大反应,现在坐在这里缓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大脑身体和四肢哪哪儿都不对劲。
嗓子眼里一阵一阵的冒血味儿,肺部和心脏都攥着疼,左脚踝也有点儿刺疼,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翻三轮车的时候扭到了。
这他妈的,负伤又负伤,这个b地方简直就是克他!
操!
“怎么样?晕不晕?”宋叶蹲下来问他。
练仲秋微微抬起一点儿头看宋叶,宋叶的汗顺着头皮留在下巴上,然后滴在他曲起的膝盖上。
练仲秋把大饼的另一边怼在宋叶的鼻子上,“你也吃一口,你不晕吗?”
宋叶摇摇头“我不低血糖”
“我也不低血糖”练仲秋也摇头“我就是饿了”
“我们走吧”练仲秋把大饼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剩下一个往兜里一塞。
宋叶回头看梁健站在身后一直苍蝇搓手,李艳芳站在厨房窗户前往下看。
“好,我们回去吧”
“梁叔,李阿姨,我们先走了,下次他们再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宋叶说完把练仲秋从地上拉起来。
“嗯”李艳芳应了一声。
练仲秋没打招呼也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往这个屋子里多放一眼。
他们下来之后人已经散了,梁健的三轮零零碎碎的在楼道口边上散着,宋叶随意的把他们堆在一边,至少没挡路。
“回去鸡腿应该刚好是温的,吃完之后洗个澡吧”宋叶回头往窗户上看了眼说。
练仲秋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回答,他也看到了宋叶的动作,不过他不敢回头。
这日子一天天的,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胳膊折了……大概折了,不对,没折,是软组织挫伤,脚踝也疼,估计也是软组织挫伤,还新添了一个低血糖的毛病,不对,他没有低血糖,大概是被气得,怒火攻心?腿这会儿软的像面条,感觉插了两根木棍在走路,整个右胳膊已经没知觉了,不知道是不是更严重了。
爸?
他都忘了……他哪来的爸啊……
“哎!”宋叶拽着他的衣服往后扽。
“走路不看车啊”
练仲秋转头看他,再转头看路,再看他。
宋叶用自己的余光看,他们错过了整整五个红绿灯,练仲秋站在大街上背对着太阳猛叹气,叹了多少个没数。
“我想哭”练仲秋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宋叶扭头看他,没搭腔。
“我想哭”练仲秋重复了一遍。
“那…在大街上哭?”宋叶苦着一张脸有些为难的说“要不回去哭?嚎啕的那种哭”
“行”
说完之后练仲秋不站在马路上晒背了,脚底生风,到底是有多迫切的想哭啊,平时哭也没打招呼啊……
回到橘子海之后,练仲秋把身上的短袖一把脱下来,顺手就扔在地上,蹭蹭蹭的上楼,期间还把短裤脱掉扔在楼梯上,进屋直接就开水冲凉。
宋叶跟在他屁股后面捡衣服,生怕练仲秋一个失智把裤衩也脱了……有伤风化啊!
冲吧,冲冲凉水脑子能清醒点,宋叶把自己的衣服和练仲秋刚才天女散花的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关了橘子海的大门也进屋去洗澡。
他洗完出来撕了一块鸡腿肉吃,已经凉了,他也懒得把炒好的菜回锅加热,干脆一气儿全部扔进微波炉。
练仲秋还没下来,宋叶站在三楼听了会儿,没有什么压抑着的沉重的哭声,只有源源不断的水声。
他犹豫了几秒钟,用手里刚才拿的钥匙把练仲秋的门打开,站在卫生间门口清清嗓子说“下来吃饭”
哗!
带着水汽的门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打开,练仲秋差点儿跟他撞个满怀。
“走”
宋叶看着他又一阵风往楼下跑,在后面喊了一句“去哪里啊”
“打断练恭清和练良和的腿”练仲秋到一楼目标明确直奔洗衣房,把断了腿的凳子提起来。
练恭清,练良和…练仲秋的舅舅…
宋叶跟下来看着他的动作吸了口气,把他堵在洗衣房里,“木头凳子没办法砸断人的腿”
练仲秋果断舍弃手里的凳子然后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他用身体撞开宋叶,看到宋得快的轮胎锁,单手拎起来还要往外冲,宋叶见状抓着他的胳膊喊“冷静一点练仲秋!”
这一句像是扔进鞭炮堆里的火星子,瞬间把练仲秋从头到脚全部点燃。
他转身看着宋叶,怒火从眼睛里烧出来。
“我他妈怎么冷静!我他妈要怎么才能冷静下来!”练仲秋的左眼充血,握着轮胎锁的整条胳膊都在抖,对着宋叶喊回去“你他妈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一点!”
“他们疯了,不的目的不罢休,他们要抢钱,就他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不然我他妈弄死他们!”练仲秋颤抖着试图挣脱开宋叶的控制。
“不想活了就他妈大家一起死!”
宋叶不敢碰他的右胳膊,但他也怕练仲秋现在下手没轻重一会儿把左胳膊也拉伤了。
他使劲的捏了一把练仲秋的手指关节,练仲秋吃痛丢开轮胎锁的档口,他冲上去抱住练仲秋抖成筛子的身体。
“好了,好了”
“我他妈的……”
练仲秋被他抱住之后颤抖的幅度变得更大,他不确定练仲秋哭了没有。
“我他妈的,为什么啊”练仲秋的右腿使劲的跺地浑身肌肉绷得像石头一样硬,他把下巴嵌在宋叶的肩膀上重复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不放过他呢,钱真的就重要到要把他赶尽杀绝吗?就重要到连他妈前几十年的好全都可以忘掉吗?
“……”宋叶没说话,一个劲儿的在练仲秋的后背上捋,感受到练仲秋的身体从控制不住的颤抖到僵硬最后软的像一滩死肉,他也没有放手。
练仲秋大概没有哭,宋叶心里暗暗的想,也哭不出来了,就这几天练仲秋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眼泪可以流呢。
不知道站了多久,宋叶的膝盖已经开始麻木,脚后跟泛着酸疼,他不敢动,练仲秋一开始崩溃之后就安静了,耳边只有沉闷的呼吸声,现在一松手练仲秋应该就直接能摔在地上。
“练仲秋?”宋叶用气音叫了一声。
“嗯?”
“饿不饿?”宋叶的手还一下一下捋着练仲秋的后背。
“饿了,饿的眼晕”练仲秋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
宋叶用更轻的声音问他“那我们吃饭?”
“嗯”
宋叶动作很慢很轻的松开练仲秋,看到练仲秋脸上确实没有泪痕,但是左眼充血的太明显了。
“来”宋叶扶着练仲秋,两个人用诡异卡顿的姿势慢慢的挪回宋叶的房间。
练仲秋坐在宋叶号称一周换好几次的床单上,看宋叶出去热饭。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他眼前的世界充满噪点之后变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