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秋泽拎着一周换下来的一大袋衣服冲出校门,去镇上的最后一班大巴晚上七点停运,他还有七分钟可以跑到路口截车。
今天放学的时间班主任又端着他泡着半杯茶叶发黄的玻璃杯走上讲台,擦掉那个距离高考还有‘89’天的‘89’,换上‘88’。
班主任告诉他们,距离七月七号的高考只剩下满打满算八十八天,学校开放周末住宿,两天全自习,希望他们可以自觉一点。
“当然,想回家的现在可以走了。”
话是这么说,班主任坐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班里那七八十号人也陪着一动不动,尧秋泽在下面勾着头一会儿一瞟墙上挂着的表干着急。
他可一点都不想把他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这学校里,眼看着时针离‘7’越来越近,班主任终于放下茶杯起身去厕所,尧秋泽才敢拎起行李从后门偷偷溜走。
他像逃难似的冲出名为学校的那只怪兽的血盆大口,刚跑到路口,就看到写着目的地‘平安镇’的大巴在路的另一端扬长而去,尧秋泽气得大喊一声。
“哎,嚎什么呢?学校有人欺负你啊?”
尧秋泽一回头,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车外站着两个人,他亲爱的哥哥佟鸣抱着胳膊倚靠在驾驶门前,他亲爱的朋友方前手里拿了根冰棍站在一旁。
尧秋泽‘啊’了一声,这两个人就是他的救世主,是这扬尘飞沙的复读学校门口的超级巨星!
方前有两只冰棍,嘴里叼一只,手里那只丢给了朝他们飞奔而来的尧秋泽。
他的嘴唇粘到冰棍上了,撕下来差点撕掉一层皮,尧秋泽把行李扔到后面,坐上副驾驶,揭开冰棍伸着舌头舔了几口,就叼进嘴里扭头问方前:“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方前舔舔嘴唇上的血腥味儿,含糊着说:“关系可以培养,最主要的还得靠我的人格魅力。”
尧秋泽哧哧笑,他看向他哥,那张平静的脸上竟然没有展现出不屑或厌烦,那就说明方前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方前坐在后面的小马扎上,他的冰棍吃完了尧秋泽的还有大半根,正一点一点嗦着。现在这个季节镇上没有卖冰棍的,刚才路过看到一家烟酒店已经在门口放了冰柜,方前才馋那一口冰冰凉凉的感觉,他本想请佟鸣也吃一根来着,可是佟鸣只是淡淡摇头。
“哦,你嗓子不好是吧。”方前大方地把属于佟鸣那根也吃了,一连两根下肚,他耸起肩膀哆嗦了一下。
四月半的夜晚还是有点凉的。
“你们想在这儿玩吗?”
方前探出脑袋,他没想到说这话的竟然是佟鸣!他有一种呆子开窍了的感觉,马上说:“玩!咱们先去吃饭,然后找个录像厅,上星期被你骗去看黄/片,正经电影我都没机会看。”
“黄......片?”尧秋泽不可思议地看向佟鸣。
佟鸣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一脸无奈地反驳:“你表达不清楚。”
“你们真的去看了?”尧秋泽问。
“他自己去看的。”佟鸣这次答的比方前都快。
这次他们找了一家炒菜馆,就在上次炝锅面旁边,方前本来还怕被老板认出来,毕竟上周他们两个相谈甚欢,谁知道屁股刚挨着塑料凳,来给他们点单的还是做炝锅面的胖老板。
“这个馆子是我兄弟的,都一家。”老板笑眯眯地说。
方前三个小时前刚吃过一顿,不过那顿有个仿佛野猪进食的孟新山,他只吃了个半饱,这次他们三个人点了五个菜,还有一份小鸡炖蘑菇,方前想着总算能敞开肚子好好吃一顿,谁知道对面的尧秋泽和佟鸣一个比一个吃得斯文。
平时和尧秋泽一起吃饭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又来一个,让方前不自觉就被同化了,以至于尧秋泽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不饿吗?”
“不啊,我饿。”方前矜持地吐出一个鸡骨头,又矜持地塞进去一块香菇,矜持地嚼着。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突’夹杂着‘嗡——!嗡——!’的声音,方前转过头,五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骑着摩托就从马路冲上了人行道,车轮一抬,车把一拐,一个漂移停在了小炒店门口。
这几个人打扮得比他们镇上的潮流青年还要时髦得多,走近了估计也能闻到浓浓的古龙水味道。
他一边嚼着嘴里的香菇,一边出神地盯着他们停放摩托车的地方。
他看到了一辆蓝白色钢管摩托,比起其他四辆线条刚硬配着水滴油箱和碗口一样大灯的摩托显得格外廉价,他想到当初在澡堂找胖子唠嗑的时候,胖子给他看了当初他和方天霸还有汪小曼一起拍的照片。
方贯那辆摩托就是这样的,不说一模一样也**不离十了,汪小曼穿着到膝盖的波点裙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高高扬起胳膊,手里拿着一束方贯给她摘的向日葵,笑得比那太阳花还要明媚。
他的鼻子喷出来一团气,他也想要一辆摩托,或许未来有一天他的后座上也能载上一个姑娘,带着她离开那个小镇,在风雨里披荆斩棘,去他们向往的地方。
不过他又想想兜里那点可怜的存款,打住吧,养活自己都难。
“你会骑摩托吗?”
方前听到属于佟鸣的独特的声音,转过头把嘴里嚼了半天的香菇咽下去:“会,我前几年跟我爸一起干过修车,也修摩托,有几个熟人会借我玩会儿。”
说完他又想起来了方贯的脸,有点倒胃口:“但是我爸不愿我骑,他怕我把人家摩托摔了他赔不起,后来我们搬家,没再干了,也就没再骑。”
说着说着方前又开始上头,于是他握着拳头在膝盖上锤了一下:“我决定了,一个月攒一百块钱,过个两年买辆二手的骑。”
“可是咱们镇上就那么大,你骑摩托去哪呢?你爸又不让你乱跑。”尧秋泽问他。
方前干笑几声:“我总不可能一辈子耗在这儿。”
虽然他也不知道未来的他能去哪儿,他有没有独自奔向外面广阔天地的勇气。
吃完饭,佟鸣带着他们去了上次那家影碟店,方前才知道可以在这里租影碟,然后去对街的录像厅看。
方前心想这可比黄色录像厅实惠多了,他站在泰坦尼克号的海报面前,琢么着是看这个,还是看上次没能看成的赌王?最近泰坦尼克号好像很流行,去书店的女生,还有阿雅,总是在聊它。
“哎,你想不想看这个啊?”方前指着那张海报转身问尧秋泽,发现尧秋泽手里捧着一张影碟看得认真。
他走过去,低头看到影碟壳子上印着两个男人,有一个他认识,吴彦祖,尧秋泽正在读这盘影碟的剧情介绍。
“你想看这个?”
尧秋泽点了点头,方前多看了一眼剧情介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两个美少年之间的......爱情?”方前咧起嘴,他看到《美少年之恋》还以为是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现在告诉他是这两个美少年搞爱情,他搞不懂。
“这种有什么好看的?”
尧秋泽只是盯着壳子上的两个人,送给他两个字:“帅啊。”
方前放弃了和尧秋泽看一部电影的打算,这个文艺青年一直都这么神神叨叨的,他干脆不再纠结,把赌王和泰坦尼克一起拿了。
交完钱登记好,他走到站在门口等他们的佟鸣身旁。
“你不挑一盘吗?”他问。
佟鸣摇摇头。
“你对这也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本草纲目啊。”
佟鸣没理他,他对这些没有特别的爱好,什么都能看,不看也无所谓。
尧秋泽果然借了那盘《美少年之恋》,他们一起穿过马路走到录像厅门口,方前推门进去,看到里面像是卡拉OK一样,不过比卡拉OK简陋许多,只是用木板子隔出来几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一台看起来像二手市场收来的大屁股电视,一条能坐两人的长椅子,电视顶上放着一台VCD。
“佟鸣,你跟你弟一起去看美少年,还是跟我一起看赌王?”方前站在售票处一副要佟鸣站队的架势。
尧秋泽懒得和他斗嘴,直接掏钱买了张票。
“最里面七号隔间。”大姐把票给他之后,就摆出来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满房’。
方前眼角一阵抽搐,佟鸣没有用言语表态,转身跟着尧秋泽走了。
这个大屁股电视的画质一点都不清晰,但是不影响尧秋泽眼泪汪汪,方前坐在他特地从车里拿过来的小马扎上,如坐针毡,他算着时间什么时候可以让他看赌王,画面一转两个年轻俊美的男性又滚到了床上。
他尴尬地别过头,看到一旁的尧秋泽依旧沉醉其中,而佟鸣看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性裸/体就像在看新闻联播一样,方前反倒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了。
他熬啊熬,终于熬到这片子放完,马上从小马扎上起来换上赌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赌王结束了,方前又换上泰坦尼克的影碟,他刚在心里感叹发哥的帅,又开始感慨莱昂纳多的帅,一扭头看到尧秋泽靠在椅子上已经睡了,而佟鸣还在看这部电影,表情依旧。
小隔间里电视的光影在这兄弟两个的脸上变幻,方前转过身问佟鸣:“你谈过恋爱吗?”
佟鸣摇头。
“喜欢过谁吗?”
佟鸣又摇摇头。
他就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懂爱,还指望他看别人的爱情能看出什么花来。
对此佟鸣并未反驳,方前转回去没过一会儿又转回来:“你平时喜欢干什么?说说,有意思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干。”
佟鸣的眼睛看着方前,过了几秒,开口说:“看书。”
“看不了。”
“下棋。”
“不会。”方前寻思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跟退休老大爷似的。
佟鸣又想了几秒:“去游泳。”
“去哪儿?安阳河?”
佟鸣点了下头。
“这个我可以,等夏天吧,夏天来了陪你去。”方前说。
——
那个晚上他们回去的太晚了,尧秋泽没有回家,和方前一起睡在书店里。
第二天是周六,轮到他看店,他起床打开卷帘门的时候方前还没醒,他伸了个懒腰,走进柜台拿出账本看了看,又拿出他压在最底层那个摘抄本。
他一般不把这个本子带去学校,班里的桌子很乱,他怕弄丢了。
他拿出文具袋里的钢笔,翻开本子,想要把昨晚流的眼泪化作一首诗,纸页飞过,一张被人撕掉了一截的内页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他誊抄《飞鸟集》的一页纸,有人给他撕了!而这个人绝对是——“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