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前简直是对影碟上了瘾,周末尧秋泽回来看书店,他就坐着大巴去县城,借几盘影碟去录像厅看个一天,傍晚再搭车回来。
偶尔运气好能蹭到佟鸣的车。
“方前,你上次说那个,放片儿的录像厅,在哪儿啊?你带我去看看呗。”孟新山已经是第二次请求方前了,但方前还是无动于衷。
“得了吧,”方前终于找到了刚还回来的《我是谁》,立马租下来宝贝似的揣进兜里,悄声对孟新山说,“撸多了小心你不长个儿。”
孟新山初中还没毕业,比方前低了一个头不止,在方前旁边跟个小矮人似的,但这家伙就是人不大色心不小,天天上蹿下跳想见世面,围着方前打转。
在没有佟鸣和尧秋泽的日子里,方前就和这家伙搭伴,往县城跑了好几趟,让他欣慰的是,孟新山在电影方面的喜好跟他差不多,都喜欢看动作电影,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看了个遍,看完了俩人还能激情讨论一番,这就显得偏爱爱情电影的尧秋泽格格不入。
对此尧秋泽还吃味地说:“有些人,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方前听这话别扭得不行,让尧秋泽少看点言情小说。
那天看完电影他和孟新山从县城回来天已经黑透了,方前往书店走的路上碰见了方贯,看样子方贯是特意来找他的。
孟新山害怕方贯,一溜烟跑了,方前独自走过去。
方贯就站在书店旁那棵洋槐树下面,书店门口昏暗的灯只能照亮他一半身体,反光让他本来就白了一半的头发雪上加霜,看起来满是中年鳏夫的凄凉。
“爸。”方前叫他。
“嗯,”这一声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方贯打量了一下方前,“你不好好上班,又去哪儿了?”
“去县城看电影了。”方前也没想要瞒着。
果然如他所想,方贯是来阻止他去县城的:“别总是往那儿跑,你......”
“你怕我惹事,”方前直接替他说了,他很无奈,在方贯心里他好像无恶不作一样,“我只是去看个电影,什么都不干,你别操那些闲心了。”
方贯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独自走了。
第二天又是个周日,方前一直趴在柜台上,尧秋泽还奇怪:“你今天怎么不跟你的新朋友去县城看电影了?”
方前了无生气地回了一句:“没钱。”
他是在想昨天的方贯,就那么来一趟,又那么走了,有什么意义呢。
“小伙子们,回去吃饭吧,”尧玉安掀开门帘,手里拎着一兜菜,见到方前那模样就问,“怎么了这是?”
尧秋泽耸耸肩:“谁知道,一上午了。”
“怎么了方前?”
尧玉安的大手落在方前头上轻轻拍了拍,方前不太喜欢别人摸他的头,除了尧玉安,还有汪小曼,这两个人的手掌让他有安全感。
方前仰起头:“我爸昨天晚上过来,说不让我去县城,我说我就只是去看电影,他就走了,也不知道他跑那一趟干啥。”
尧玉安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又对方前说:“他是想你了。”
今天中午尧玉安说要做揽锅菜,方前没有去吃,他去市场买了点熟食回家了。
算来从上次和方贯吵架离开到现在,也几个月了,他是一次家都没回过。
方贯还坐在楼下补自行车胎,方前站在路对面还想,方贯竟然还会想他,上次他和孟新洋打架的时候,他还以为方贯巴不得他去死呢。
“爸,”他走到方贯面前,抬起手里的熟食袋子,“上楼吃饭吧。”
时隔几个月再上楼,家里和冬天的时候没一点差别,他的房间还是他离开时那样,枕头斜着放在床上,方贯估计都没有进来过。
他把折叠桌摊开,碗筷摆好,方贯还在楼下,他就站起来推开方贯卧室的门,却又发现,汪小曼的照片又落满了灰。
方贯上来时看到方前在他卧室的柜子前站着,方前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背对着他问:“你为什么又放着她不管。”
方贯没有做声,拿了两个玻璃杯和一瓶二锅头,一个杯子倒了一点,坐下自己喝了起来。
方前回来站在方贯身边没坐下,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又放着她不管。”
方贯喝酒喝得急,从脸到脖子,再到洗不掉油污的手指都迅速变红,过了很久方贯才说:“我不敢看她。”
方前感觉心脏被狠狠凿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是方贯能说出来的话,为什么不敢看呢?因为愧疚吗?把所有的错误在他头上压了六年的方贯,也会愧疚吗?
他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布,把汪小曼的照片擦干净,才回来坐下吃饭。
方贯醉得很快,方前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呼噜声,洗完碗出来他就走了,吃饭的时候方贯问他回不回来住,他说不回来,他觉得他和方贯只有这样拉开距离才能和平共处,天天待在一起必定会吵架。
方前决定隔一个星期回去一趟,给汪小曼擦干净照片,再和方贯吃个饭,这就够了。
——
星期三那天,杜宇来书店收账,方前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跃跃欲试地对杜宇说:“宇哥,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杜宇一边核账一边问。
“咱们里面那个小库房我想改造一下,改成录像厅。”
杜宇一下直起了头,方前继续说:“现在VCD也流行起来了,但是咱们镇上没几家人有,咱们进点影碟,热门电影的,我再去找个二手电视和VCD,咱们就能出租影碟也能收钱给他们放影碟,还能卖,一举三得。”
杜宇‘嘶’了一声,眯起眼问:“你哪来那么多想法?下一步你是不是还想搞个游戏机,再卖卡带?”
方前打个响指:“也可以!这一步我暂时还没打算,我想先把录像厅搞起来。”
“不可能。”杜宇的拒绝毫不留情。
“为什么?”方前不解,“现在城里很多的。”
“方前,你要知道,这家书店我本来就不想开,”杜宇用笔敲着账本,“是我家老头儿舍不得这儿,他一辈子都喜欢书,你搞个录像厅,书店里整天闹哄哄的,再来点那什么混混流氓,万一你们以后再搞点什么不规矩的影碟,你让我家老头儿怎么想?”
方前深吸一口气,杜宇的理由说服了他,他点点头:“行宇哥,我明白了。”
他的录像厅还没出生就崩殂了,他不用跑去镇上就能痛快看电影的算盘落空,没等他惆怅,杜宇就指着磁带垒砌的墙说:“你抽两天去进一批磁带,把墙上那空都给补上,要新的,怀旧老歌就不要了。”
方前‘噢’了一声,他想去找佟鸣商量,周五下午就去县城,先去批发一批磁带回来,然后去接上尧秋泽。
想好他就骑上自行车朝院子去了,这个天越来越热,骑到安阳桥上的时候他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桥下的河边有一群小孩儿拿着树棍打鱼,方前踩着自行车呼啸而过,有小孩儿大声叫他:“哥!啥时候有新画书啊?”
方前朝他们挥挥手:“下星期!”
小孩儿们一起欢呼,棍子在水面溅起水花。
车子还没停下方前就跳下车座,推着跑到仓库门口,大铁门锁着,他探着头喊了两声佟鸣的名字,东哥从房子后面摇着尾巴过来了。
现在东哥和他的关系比和尧秋泽都要好,方前蹲下把手伸进去挠挠东哥的脖子:“佟鸣呢?”
东哥叫了两声,门还是没开,方前翻进去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看,哪有佟鸣的人影。
“又不在啊。”
最近的佟鸣好像总是很忙。
——
市里有个叫金三角的商场,一楼二楼卖女装,三楼卖男装,地下室卖鞋。
佟鸣把车上一箱货从门口扛上二楼,送进一家不显眼的店里,店里的女人是个年过四十的胖女人,佟鸣一直管她叫周姐,正拿个小柳条教训她儿子写作业。
“哎呀,快快快放这儿,”周姐瞧见佟鸣马上上前扶着箱子让他放地上,又转身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杯水,满脸笑意的说,“真麻烦你了佟鸣,你说你这总帮我拉货也不收钱......”
佟鸣喝了那一杯水,摇摇头。
周姐用鸡毛掸子把佟鸣身上被货箱蹭上的灰打掉,又叫那个写作业恨不得把屁股撅到天上的儿子拿水果给佟鸣吃。
“最近生意还好吧?”周姐甩甩梨子上的水,递给佟鸣。
佟鸣也接了过来:“还行。”
“是,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不愁没活儿干,就前面拐角那俩人,说想让你帮他们拉货,我给拒了,”周姐抬起手在脸前扇扇,“那几个人抠着呢,不舍得给钱。”
佟鸣抿嘴笑笑,把梨送进嘴里,周姐看到一张卡片从他兜里掉出来。
她费劲地弯下腰捡起来,是张名片,上面还印着红唇。
“这是你的吧?”
佟鸣接过来看了一眼,可能是他刚才给服装店送货时那个店长林美云给他的。
林美云在市中心步行街开了家高级女装店,经常亲自跑去南方找当下最时兴的衣服带回自己店里卖,所以那一条街她家生意最好。
她早些年也在‘道’上混过,跟古良认识,古良请她帮着打听尧春晓,虽然从来没有过收获。
佟鸣不大爱去和她打交道,因为他每去一次她都会塞给他一张名片,每次名字和电话号还不一样,八成是想把他当鸭子卖,用她的话说这叫高级社交。
他把名片往垃圾桶里一扔,两三口啃干净梨,梨核也一起丢进去,擦了手才问:“周姐,你最近......有我姐的消息吗?”
周姐的笑僵了一下,变成了苦笑,她的手轻轻放在佟鸣肩膀上,像是对待一个病人,或是一个小孩儿那样轻声安慰着:“佟鸣,你姐......警察都给定性了,就算她真的还在,这么多年了,她也不会联系我了。”
佟鸣乖巧地点了点头,并不执拗,他给周姐说了再见,走时路过旁边的店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
那家店现在也是周姐的店铺,以前是尧春晓的店,尧春晓消失前一天周姐把那家店盘过来了,小时候一到周末,他不想在家跟尧冬青打架就会大清早跟着尧春晓坐最早一趟车来这儿,尧春晓做生意,他写作业,这是她最宝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