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方前睁开眼,也不知道几点,书店窗户打进来那一道光正照在他眼睛上。
他坐起来,用手捂着脸搓了好一会儿,别过头看到旁边已经没人了。
佟鸣把折叠床收好放在了墙边,卷帘门打开又合上,这一切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他打了个哆嗦穿好衣服去洗漱。
孟建民连书店门口的象棋摊都不再来了,见到方前就绕着走,胖子告诉他,孟建民想跟老大儿子孟新洋去城里住,孟新洋没让,要完钱就走了,他现在在镇上没啥倚靠,肯定不敢再犯贱。
方前才懒得搭理那个秃驴,只要他管好自己那张破嘴,他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
没过几天就进了四月,白天能有二十多度,星期一店里没什么人,方前就搬个刚从集市上买的竹椅子坐在门口和杜爷一起晒太阳。
黄豆豆背着书包又钻进来了,方前把手里的一颗瓜子砸在他屁股上:“又逃课啊你!”
这小子今年才三年级,也不跟镇上其他小孩儿一样疯着玩把自己搞成泥猴子,没事就往书店钻,缩在角落里看画书。
他抬起屁股走进去,对坐在柜台里的尧秋泽说:“这小子长大就是第二个你。”
尧秋泽撇着嘴摇摇头,一副自命清高的派头,修长的手指按着柜台上的飞鸟集,一笔一划把诗誊抄的自己的本子上。
黄豆豆只看带画的,尧秋泽觉得看那玩意儿没什么出息。
方前靠在一旁损他:“你再有俩仨月就高考了,还在这儿写诗,你能有什么出息。”
尧秋泽愤愤瞪他,委委屈屈的,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方前不会怜香惜玉,还嫌他矫情。
书店前的大道上驶过一辆车,是佟鸣的东风小面包,佟鸣白天去工作,每次都会路过书店。
方前抬起胳膊朝着大马路摇摆:“嘿!”
面包车只甩下一排车尾气,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车里坐的人更是压根正眼都没看他。
方前自讨没趣,他觉得俩人都是一块儿睡过的关系了,那怎么也该是兄弟了,特别是他给尧秋泽说,佟鸣那天陪他在书店睡了一晚时,尧秋泽相当的诧异。
尧秋泽说他哥从小领地意识就特强,最讨厌的就是和别人睡一起,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房子小,佟鸣不愿和尧秋泽尧冬青一个屋,就睡在客厅,高中还没毕业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所以方前觉得,他对这个没朋友的家伙应该算是特别一点的存在吧?尤其是那晚他们还谈了心,虽然从头到尾只是他在谈。
可事实就是,佟鸣就是个起床就不认人的冷血动物,看见方前还跟不认识似的,俩人的关系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种冷漠无情的人,就活该孤独终老。”方前对着那排车尾气说。
尧秋泽咯咯笑了几声,方前又问他:“你对他就没有意见吗?”
尧秋泽摇头,方前不死心:“感情是需要你来我往才能维持的。”
“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给的,我能对他有什么意见。”尧秋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方前无法反驳,“行吧,靠钞票也能维持。”
那天下午,尧秋泽要走了,他不喜欢太早去学校,总是踩着点坐最后一班去县城的大巴。
尧玉安给尧秋泽带了一套换季用的被子,还有一堆吃的喝的,因为尧秋泽吐槽学校饭菜太难吃。
方前交代黄豆豆给他看店,帮尧秋泽扛着行李一起去等车,他们站在路边,一个穿公主裙的女孩儿哭着跟她妈要糖吃,被她妈踹了一脚。
方前在尧秋泽耳边小声说:“你比她更像公主。”
尧秋泽受惊了一样,抓着自己的斜跨书包带缩着肩膀让自己离开能感受到方前身上温度的范围,结结巴巴说:“你......你什么意思啊?”
“你全家都宠着你,不像公主吗?”方前和尧秋泽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搓着下巴琢磨着,“你说有没有可能让你爸认我当干儿子?”
没被在意的尧秋泽悄悄松了一口气,又站回来笑着问:“你想当我哥啊?”
“我想当你爸的儿子,”方前突然茅塞顿开,“这样我就是那小子的哥了。”
“哪小子?”
“佟鸣啊。”
话音刚落,白色东风在他俩面前稳稳刹车,方前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谁,这辆车今天早上才给他喂过车尾气。
“哥?”尧秋泽打开车门。
“我送你去学校,你那趟车停了。”佟鸣说。
尧秋泽‘哦’了一声,拉开后门把行李塞进去,坐上副驾驶,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儿她妈问:“车为啥停啊?”
“堵车。”
佟鸣说完就发动汽车,又听见车门被打开,方前猫着腰钻进来,面包车后座让佟鸣给拆了,那里平时用来放货,方前没处坐,干脆一屁股坐在尧秋泽的被子上。
他坐好扭了几下,给自己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一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佟鸣冷冰冰地盯着他。
“走吧。”方前乐呵呵地说。
“你去干嘛啊?”尧秋泽转过来问。
“我去送你上学啊小公主。”
“你再这样叫我以后就不让你去我家了,”尧秋泽红着脖子有点恼怒地对方前喊了一声,坐回来发现佟鸣的目光从镜子转移到了他脸上,他指指后面那个像没事人一样的方前,“他说想认咱爸当干爹。”
本来方前想接句话,没等他张嘴,就听见佟鸣说:“不可能。”
硬是把方前给憋了回去,他还没见这人说话这么顺溜过。
佟鸣没赶他下车,上路了,方前背靠着车门,跟着在坑坑洼洼的地上一颠一颠的车一起晃,他抓住驾驶座后的把手,对前面俩人说:“我说着玩儿的,我自己有爹,要你们爹干什么,我就是想去县城逛逛。”
尧秋泽看了一眼佟鸣,他哥没给他眼神,他也就没接这话茬。
车在一个铁道口停下,路被拦住了,要过火车。
这条铁道在镇子的西边,方前听说以前都荒废了,这几年才开始用。
这次过的是辆货车,黑色的车厢里堆着溢出来的煤炭,最后一截车通过后栅栏还没打开,一群小孩儿就冲到了铁道上开始跳轨枕。
方前摇下窗户把脸伸出去,他读小学的时候学校旁边也有条铁路,一放学他就跑到那里去疯,有时候那边还会停火车,他和他那群哥们儿就在那儿打铁道游击战。
他突然听到尧秋泽的笑声:“我们小时候也喜欢在这儿玩。”
“你们?你跟他?”方前朝佟鸣扬扬下巴。
尧秋泽点点头,方前才看向佟鸣,这个人也看着这条夕阳下蜿蜒的铁路出神。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佟鸣忙松下手刹继续往前开。
把尧秋泽送到学校时天还没黑,方前的座椅没了,所以他大摇大摆坐上了副驾驶。
门一关,他就把胳膊肘抵在车窗上故作苦恼地抠抠头:“这时间还早啊,好不容易来一趟......”
“你想去哪?”佟鸣的话简洁明了。
方前立马笑起来,一巴掌拍在佟鸣肩头:“我就知道你这人能处!”
他让佟鸣先去热闹的地方转一圈,他来了几个月还没进过县城,方贯不让他来,之前回镇上走的也不是这条路。
佟鸣虽然不发表意见,还是按他的要求去了县城里热闹的中心区。
方前从小在城里长大,县城虽然比不上城市里的繁华,但比起镇上已经要热闹许多了。
停下等红灯时,两个夹着皮包鬼鬼祟祟的男人顺着车边走,挨个往车窗里塞小卡片。
方前捡起掉在他身上的卡片,没在意,捏着当扇子似的在脸边忽扇着,注意力都在正对着路口的那个天使城上。
这个□□非常之大,装修也讲究,除了金碧辉煌的门头,还有一个五颜六色的灯牌,最中间一个硕大的白色天使托着腮帮子,不像镇上那个天使卡拉OK,用灯管和霓虹灯牌堆砌得乱七八糟,天使城的门头就像从港片里原封不动搬出来一般,侍应生站在门口穿着讲究的小马甲,他突然心里一动,好像明白为什么方贯怕他来县城了。
八成就是怕他跑到里面当服务员,然后在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惹出麻烦。
“进去吗?”
惜字如金的佟鸣又问他话了,方前想想兜里那几张可怜的票子,收起了向往。
“不去了,哎,你知道这儿哪有录像厅吗?我想看电影。”他说着,又瞅了一眼手里的小卡片,刚才没细看,卡片正中间是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底下一串巨大的电话号。
这一看就是□□的,他随手给扔到了座椅缝里。
红灯还没绿,两人正等着,突然方前身旁的车窗上趴上来一张脸,冲着车里的他们呲牙咧嘴。
“我操!”方前坐在椅子上蹿了起来,整个身子挤到佟鸣那边,心脏突突直跳。
他看这脸有点眼熟,又不记得在哪见过了,窗外的人给他打手势让他开窗户,他的身体还保持着防御的距离,把窗户摇开了一个缝。
“你谁啊?”方前问他。
“不认识我了?”男人在自己胸口拍拍,“我,赵子龙。”
噢,没错,是他,只是今天没有穿那套烧包西装,换了一件牛仔衣,他一时没认出来,他都快忘了这号人了。
他又把窗户摇下来点:“干什么?”
“下来玩啊。”赵子龙的胳膊直指天使城。
方前扯着嘴角笑笑,边摇窗户边说:“不去,没钱。”
“我请你,”赵子龙对着越来越小的窗户缝大喊,“佟鸣!一起来!”
方前瞄了眼佟鸣,那张常年没有咸淡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不耐烦,他把窗户最后一丝缝隙合上,对趴在外面的赵子龙说:“不去了,有事。”
红灯变绿,佟鸣开车向前。
方前是知道赵子龙想盘下仓库找佟鸣磨了些日子的,但佟鸣不知道方前和赵子龙有什么渊源。
“你怎么认识他的?”佟鸣问。
“我?就......”方前还回想了一下,“以前老打你弟屁股那个二流子,跟他混的,那货带他来过书店。”
说罢他又凑过去问:“我听说他给你那个仓库开价很高。”
“他开多少我都不会给。”
“你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
佟鸣又把嘴闭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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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