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方前让一道雷给劈醒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胖子的床上,旁边是条有他两个粗的大臂,那道雷就是从胖子嘴里钻出来的,胖子吸一口气,‘呼噜’一声,比刚才的雷还响。
方前翻了个身,又捂上耳朵,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从床上坐起来。
不行,睡不着了,他得走。
他穿上衣服,推开门才看到外面真的在下雨。明明昨天还是个好天气,他找了把伞,轻声把门给带上,踩进雨里跑了。
雨一下就是一天,到下午也没见停。
下雨的时候书店里的人几乎是灭绝了,方前拿着圆珠笔顶在柜台上‘咔哒咔哒’,趴在那里发呆。
尧秋泽还要两天才能回来,回来两天又要走,太无聊了,能找点什么乐子玩呢?
他在那里熬啊熬,好容易熬到六点,天终于晴了。
方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书店,太阳还没出来就下去了,路上的人又多了起来。
第一个往书店钻的还是黄豆豆,方前按着他的小平头把他转了个弯:“把你鞋上的泥蹭干净再进去。”
黄豆豆跑到一旁,把鞋底子上糊的厚厚一层泥在台阶上刮干净,抬着脚给方前看,方前点头了,他才一头扎进书店蹲到墙角看他上次没看完的漫画。
方前抬起胳膊,在门口做了一套广播体操,远远看见一个人朝书店走过来。
新面孔,没见过,不是镇子上的人?
方前还举着胳膊在扭腰,对来人招呼一声:“进去随便看啊,旧书打八折,上周刚回来一批新挂历,有范冰......我操!”
方前一句话没说完,来人抬腿就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刚刚正像只猫一样伸展着肚皮,没有一点点防备,让这男的一脚踹翻到了地上。
“你他妈有病吧!”
方前从地上爬起来,蹿过去就把对方推出了几步远,他哪吃过这哑巴亏,正打算再接再厉,又来一男的,一点不差又给他肚子来了一脚。
这一脚方前有了防备,没摔倒,但疼也是真的疼。
“我干/你个□□崽子,我让你打我老子!”
那俩人齐心协力,一个抓住方前,一个上手打,一巴掌打在了方前脸上。
这一巴掌给方前打急眼了,他跳起来,朝那人肚子还了一脚,又一转身,对着后面那张脸就是一拳。
在他挣脱束缚的第一瞬间,他就转身把他刚刚挨的第二脚还了回去,变本加厉又补了几拳。
那两人扑上来和他撕扯起来,方前还手的间隙,看到飞速围过来的人。
镇里的人下雨在家憋了一天,雨刚停就有戏能看,他们看着这仨人就像在看耍猴儿一样,此起彼伏叫好。
“方前,方前!小心......好!漂亮!”
方前躲过了朝他背上来的一脚,围观的人一阵欢呼。他扫到了人群里站着的孟建民,还有贴着孟建民的孟新山。
“新洋!干他!”
这是给对方加油助威的,新洋?哦,原来是孟建民那俩儿子来给他爹讨公道来了。
“打死你个瘪犊子,”孟新洋抓着方前的头发,“欺负我弟你还欺负我爹,本事大啊你!”
“滚你丫的!”方前掐住孟新洋的脖子,“你弟手脚不干净偷我东西,你爹嘴不干净乱放屁,老子就是要治治他们!”
地上还躺着一个,孟新洋的弟弟,孟家的老二,这货不禁打,让方前揍了几拳就躺地上哼哼了。
“放你妈的屁!你妈搞破鞋镇上谁不知道?”
方前愣了一下,孟新洋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了出来?
“你当这儿还是你爸说了算?我把他告到派出所,你看他以前搞□□他能蹲几年!活该!你们一家都活该!”
方前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浓,他刚才本想着,再给孟新洋一脚这事儿就完了,结果孟新洋这几句话句句都在点炸弹,点一颗往方前肚子里扔一颗,把方前给喂饱了。
方前抓住孟新洋的脖子,也不顾自己的头发了,脑袋往后一仰,像个炮弹似的就把脑门砸在了孟新洋脸上。
“啊!”孟新洋哀嚎,捂着鼻子开始飙眼泪。
方前那饱满的额头邦邦硬,孟新洋一下就流了鼻血。
还在气头上的方前正要补刀,被一个突然冲上来的人给拦住了。
“方前!”方贯抓住方前的手把他甩到一边,转脸就开始弯腰扶孟新洋,边扶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他不懂事。”
方前上来拽住方贯的手,让他撒开,他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质问方贯:“你知不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你在这儿充什么好人?”
“你给我滚回家!”方贯冲他大吼。
“上次那秃驴在咱家说的话,还有刚才这孙子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方前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孟建民的方向,他对方贯还抱有一丝希望,“你知道他们骂的是谁吗?”
“滚回家,别再给我惹事了!”方贯不愿回答方前的问题,只是一味压低了声音吼他。
方前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方贯不再搭理他,又佝偻着背把赖在地上的孟家老二扶起来,点头哈腰地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道歉!”方前的眼泪从眼眶里砸出来。
他为什么会有个这样的爸?他的脑子渐渐开始缺氧,咬着牙冲方贯说:“我妈要是看见你这窝囊样子她都能气活,她这辈子都想不到她死了还会被人这样骂,你还不管她,你还在这儿跟这些人赔笑脸,她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了你。”
“你闭嘴,别给我提你妈。”方贯扭头瞪着方前,好像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骂汪小曼,但是方前提一句都不行。
方前看到孟新洋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他知道,现在这个耍猴场里只剩下两只猴,一只是方贯,一只是他。
“操。”他的牙把嘴唇都咬烂了,走过去一把推开方贯扯上了孟新洋的衣服。
反正已经是猴儿了,那还要什么人样啊。
现在场上又变成了二对一,方前觉得自己真凄惨,你说方贯会不会打架呢?怎么可能不会,就算方贯不会,方天霸可是专业的,就算方天霸死了,方贯用脑子想想也应该知道,他是他爹,拦架也得拦孟新洋,这么抱着他算怎么回事呢?
方前甚至觉得方贯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孟新洋打死他的,才会这么死死在背后箍着他,把他的肚子露给敌人。
方前抬起腿,狠狠踩在方贯大脚趾上,方贯那个脚趾有甲沟炎,果然,他听到耳后一声惨叫。
方前挣开方贯的手,刚扯到孟新洋的衣服,又被一个人给推开了,那人把孟新洋也推倒在地上,又反过身一把抱住要往人身上扑的方前。
“你松开,你他妈谁啊!”方前吼了一声一抬头,才看到这个死死搂着他的人是佟鸣。
孟新洋从地上爬起来,佟鸣转了个身,把方前挡在身后,指着着孟新洋的脸。
没有人再骂了,耍猴场上的四个人都沉默着,方前和孟新洋喘着沉重的粗气,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孟新洋的气焰渐渐被对面一双冷漠再加一双凶狠的眼睛吞没,他抬起手指指方前:“你以后给我小心点。”
“你也给我小心点,”方前毫不客气还回去,“让你爹也小心点,嘴再不干不净我还请他吃他那双破鞋。”
孟新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瘸一拐带着一家四口走了,看戏的人也散了,方贯拉着方前的胳膊,让他跟他回家。
“你别碰我。”方前甩开了方贯的手。
如果说,方前对孟建民和孟新洋是不打一顿不痛快的恨,那对方贯就是中了毒又无能为力的恨,只能等着那毒往五脏六腑里渗,他恨不得把他的肉割了骨头砍了把毒挖出来,可是这毒打从他生出来就遍布了他全身,和他同生共死。
方前垂着头,往书店走了几步,没等进书店就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他弯腰捂着肚子,真疼啊。
他看一眼书店里面,黄豆豆还蹲在角落里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又回过头,方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还能看到方贯的背影。
一个风华不再,落寞的,窝囊的背影。
他又把头低下去,疼得他咧着嘴吸了口凉气。
有一个人陪着他一起坐在了台阶上,方前特意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佟鸣的侧脸才确定,还真是他。
按道理来讲这人应该早就转头走人了才对。
不对,佟鸣跳出来掺和这场架就不符合他的人设,别是鬼上身了,也不对,对佟鸣而言这该叫鬼下身。
肚子一阵绞痛,方前又皱着眉头吸冷气,完了还不忘嘲讽身边坐着的人:“怎么着,那么大老远开着车也要来看热闹?看我被揍成这样是不是特爽?”
佟鸣没有理他的嘲讽,方前习惯了,他现在也懒得费脑子去跟佟鸣说话。
天上的乌鸦叫了几声,方前把头靠在门框上,心想,今天果然倒霉,这是他到这镇上以来最糟糕的一天,没有之一。
一切正沉默着,他突然听见了一声笑,他一回头,发现竟然是佟鸣嘴边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他和佟鸣见过的次数不算多,说过的话就更少,笑更是第一次见。
他后背一凛,问佟鸣:“你笑什么?”
让他没想到,那沙哑的声音缓缓对他说:“原来你也这么可怜。”
方前一脑袋的问号,可怜?他吗?
他讨厌别人说他可怜,他抓住佟鸣的领子把人按在地上,顾不得疼了,他也不介意再疼一点。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怜了?”
“有这样的爸,不可怜吗?”佟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