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彦说的确实没错,这家新开的西餐厅符合庄凝的胃口。位于顶楼的西餐厅整体呈现欧式宫廷风,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金光。透过高耸的玻璃幕墙,宾客尽可俯瞰都市繁华与长明灯火。
三人坐下,就开始寒暄。
庄凝:“听说这里的预订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多亏杨少爷面子大。”高新铭笑笑。
只不过屁股还没坐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庄凝的心下意识提了起来,但很快放了下去。这回响的是高新铭的手机。
“来电话了?”
“生意上的事儿。”高新铭眉头微皱,看了眼手机屏幕,便起身去一旁接电话。
刚接完电话,没说几句话,高新铭就说有事要走。
“这就走了?”杨彦问。
高新铭摆摆手:“确实有点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又看向庄凝一眼,朝一旁的服务员招呼:“今儿的单记我账上了。”
高新铭一走,就只剩下庄凝跟杨彦两人唠嗑,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又聊到秦树风身上。
杨彦还记着秦树风前几天给的那一拳,坚决秉持着劝分不劝和的原则,嚷嚷道:“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他都对你这样了,你干嘛不干脆分了呢?”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是庄凝不觉得自己还是以前那个糊里糊涂的当局者,他慢慢觉乎着自个儿已经是个清清楚楚的旁观者了。
但是到底清楚什么,他心里面还是没个底。他从前是喜欢秦树风,这没错。他主动追求乃至强迫的秦树风,这也没错。但是这么长的相处时间内,秦树风难道真当对他庄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吗?
其实庄凝清楚秦树风对他的态度,只是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于是他只是嘟囔着回答道:“我还没玩腻呢。”
同时,把银色叉子往盘里的冰淇凌鹅肝笔直一插,像在祭奠谁。
杨彦看出庄凝的落魄样子,但没好点破。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到底也该说明白,不然永远都是个糊里糊涂的样。何况,按照计划,杨彦不久后就要出国,与其等到那时候秦树风更加嚣张跋扈,不如让庄凝提早断个干净。
“你这哪里是玩没玩腻啊?不是你玩他,分明是他玩你?”杨彦深呼吸一口气,“庄凝,你争点气,你觉得他心里有你吗?他有一点点喜欢——我不说喜欢,他有一点点在乎你吗?你敢打包票吗?”
“就连他前阵子来找酒吧找你,也不可能是吃醋了。他就是在报复你,管着你,让你不痛快!”
庄凝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口。
杨彦趁热打铁劝道:“凝凝,要不我们打个赌吧。你带个人回去,我打赌那姓秦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估计心里头巴不得你早早跟他分了。”
听了这话,庄凝心里像是被顽童扯散的毛线团,打起一个又一个死结。他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早已慢慢倦怠于秦树风的冷暴力,却还是割舍不掉内心那密密麻麻的感情。
他庄凝简直就像是被困在一间满是迷雾的屋子里,房门紧闭着。
但杨彦的话给了他一把钥匙——喜欢一个人,意味着难以割舍的独占欲。
没有人可以眼睁睁看着爱人与别人欢好。如果秦树风连自己带人回去都不在乎,那,那么他们二人是不是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呢?
但是,自己想要的真是与秦树风分手吗?又或者,还是只是想要得到秦树风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爱意呢?爱,爱又算是什么东西呢?秦树风到底会不会对自己有一点儿在意呢?
“成成成。”见庄凝一时间又没回答,反倒是盘子里那块鹅肝又多了几个洞,杨彦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你啥时候反悔都不迟,我只是提醒你罢了。”
“没有。”庄凝终究是抬起眼睫,闷声闷气回答,“我答应你。”
*
自打上回一别,魏涛就对那位庄姓少爷起了兴趣。他甚至还旁敲侧击地问过同事,这才知道庄凝是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勉强算个小富二代。之所以跟杨少关系好,因为两人是大学同学,平日又都爱玩玩乐乐。
不过他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魏涛这晚本来还在后台调酒,单子一大堆没做完,结果经理突然过来告诉他不用干了,又给他庄凝的联系方式和一家西餐厅的地址,让他自己选择过不过去。
魏涛当然答应了。
打着车来到商业街大楼门口时,到了约定时间,不一会儿只见庄凝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神色还算平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望见魏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示。
开门、关门、开车。
一路上,庄凝时不时开关手机屏幕,时不时望向窗外流动的风景。
一气呵成,直到荣安府楼下。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秦树风终于等到了回来的庄凝。听到楼下动静的时候,他推开门下楼梯,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庄凝。
还有,那个挽着他的侍应生。
那侍应生态度分外温柔,像朵情意绵绵的解语花:
“凝凝,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我先去给你倒一杯温水,喝了会舒服一些。还需要我准备些别的醒酒的东西吗?”
庄凝把头在他的怀里蹭了一下,乖巧“嗯”了一声。
秦树风了然,秦树风没眼再看。
从侍应生与庄凝的姿势以及庄凝的神态就可以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暧昧与亲密。
秦树风无不讽刺地想,看来自己这根按|摩|棒的使用期限已经到期。他早就知道庄凝是个什么样的性格,狂妄、自大、骄纵,但对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又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与毅力。这不,上次没睡成的,这次一定要睡到。外面没睡到的,干脆带到家里面来睡。
有什么好意外的,一切都只是迟早的罢了。自己和他那无数个被抛弃的游戏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慢慢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破土而出。
前几天在酒吧时庄凝不明白,现在的庄凝也还是不明白。过往二十年的经历没有教会他怎么去爱人,就连当初把秦树风搞到手的办法也是杨彦教他的。
这一边,魏涛想要倒水,一时间找不到水壶。问庄凝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于是大着胆子向秦树风问道:“水壶……”
秦树风此时已下楼,离两人距离不远不近。
他平静回答:“厨房里。”
此语一出,庄凝似乎才发现秦树风的存在,扭过头来看向男人,紧紧地盯着他,企图透过镜片从眼光里看到一丝自己想要的。
不过,什么都没有。
对方的情绪波动甚至还不如上次在酒吧时来得强烈,冷漠的眼神如刀刃般剜得庄凝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庄凝拦住魏涛,朝秦树风指使道:“反正你今晚没事干,不如你去倒吧。”
秦树风毫不犹豫地转身倒了一杯温水。
玻璃杯底与木质桌面相触碰,发出清冽的声响。随着两人距离的靠近,庄凝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秦树风眼底的波澜不惊。
庄凝没拿那杯水,他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树风:“没有。”
庄凝又问:“你就没有一点在乎?”
秦树风抬起下巴,神色轻蔑,居高临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那双薄唇吐出来的话也是无情至极:
“没有人在乎你到底想和谁睡。你想带人回来就回来,想回来睡就回来睡。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乱搞记得带套。”
只是在庄凝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握紧又松开。
话音一落,秦树风扭头就走,目不斜视地略过两人,迈开长腿往门外走。
庄凝气得不行,咬牙切齿问道:“秦树风,你去干什么!”
秦树风头也没回,声音额外冷淡:
“出去睡。”
庄凝猛然站起来,喊道:
“你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秦树风!”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门“哐当”一声关闭的声音,和一个离去的背影。
一扇薄薄的门,将两人永远隔开成两个世界。又或者说,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庄凝把桌子上的玻璃杯往地上哗啦一砸,而后无力地躺到沙发上。
他又低低呢喃了一句:“秦树风……”
这一声,委屈极了。
庄凝仰头靠在靠背上,眼神仰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旁边的魏涛是真的怕庄凝受什么大刺激了,青年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呆滞的提线木偶。
其实魏涛已经看出来了大致的情况。庄凝托人联系他带他回来,只不过是赌气般的故意试探,只可惜从秦树风的表现来看,没有一点儿在乎乃至是吃醋的表示。但是人家家里的事情,他又管不着。
他只好试探着询问:“庄少?”
庄凝默默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
须臾片刻,庄凝抬眼,他的视线终于投向魏涛。
今时不同往日,庄凝没有喝醉。他的眼神打量着魏涛,突然间,他意识到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他对魏涛的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魏涛的眉眼其实有几分像秦树风,只不过性格与秦树风大相径庭。
而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无力,深深的无力——
就算自己喜欢秦树风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跟秦树风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他自己是最为清楚的。三个多月的时光在这一天都成了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庄少?”见对方又低下头,魏涛又喊了一声。
“……”
一时缄默,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听得安静的呼吸声。
魏涛静静看着沙发上呆愣坐着的庄凝,黑溜溜的眼睛没有一丝聚焦,良久才看见他合上双眸,声音如叹息般轻飘飘消散在空中: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