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阳光刚刚爬上陆宅东侧的窗棂,陆子衿就睁开了眼睛。他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水渍形状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今天与往常不同——家里多了一个人。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蹑手蹑脚地走到连接两个卧室的卫生间门前。这个卫生间是他卧室的附属,但也可以通过另一扇门进入隔壁房间。陆子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对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整理东西。
陆子衿撇了撇嘴,故意重重地咳嗽一声,对面的声音立刻停止了。他满意地转身,打开水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充满整个空间。
二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陆子衿走出卧室,正好撞见王姨领着子佩从走廊另一端走来。子佩穿着崭新的校服——和陆子衿同款的深蓝色西装外套和短裤,但穿在他瘦小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梳向脑后,露出过分苍白的额头。
"少爷,早安。"王姨笑眯眯地说,"子佩少爷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和您一起去学校了。"
陆子衿打量着子佩,后者低着头,双手紧握书包带,指节泛白。他注意到子佩的头发还在滴水,显然王姨给他洗了头却没好好擦干。
"我不需要人陪。"陆子衿硬邦邦地说,转身大步走向楼梯。
身后传来王姨压低的声音:"快跟上啊,愣着干什么!"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早餐桌上,陆振国已经坐在主位看报纸。陆子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子佩则被王姨安排在离他最远的座位。佣人端上早餐:陆子衿面前是他喜欢的培根煎蛋和热牛奶,而子佩面前只有一碗白粥和几片干面包。
"爸爸,今天放学后——"陆子衿开口。
"食不言。"陆振国头也不抬地打断。
陆子衿闭上嘴,低头切培根。余光里,他看到子佩小口小口地啜着白粥,动作拘谨得像只不敢惊动猫的老鼠。当子佩伸手去拿面包时,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已经转成黄绿色的淤痕。
陆子衿突然没了胃口。他推开盘子:"我吃饱了。"
陆振国终于从报纸上抬起头:"才吃这么点?"
"不饿。"陆子衿抓起书包,"我去上学了。"
他快步走向门口,听到身后椅子挪动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跟屁虫跟上来了。
陆家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前。司机老张笑着打开车门:"少爷们请上车。"
"他不是我——"陆子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头钻进车里。
子佩站在车门外犹豫了一下,在老张的示意下才小心翼翼地爬上车,坐在距离陆子衿最远的角落,书包抱在胸前,像盾牌一样。
车子驶出陆家大门,沿着林荫道向市区行驶。陆子衿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故意不看对面的人。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车后座分成两个世界。
"子佩少爷是第一次上学吧?"老张试图活跃气氛。
子佩没有回答。陆子衿忍不住转头,发现男孩正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喂,问你话呢。"陆子衿不耐烦地说。
子佩浑身一颤,终于挤出一个字:"...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陆子衿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窗外。真是个怪人,他想。
圣玛利亚小学是城里最好的私立学校,陆家世代都是这里的董事。车子停在校门口时,已经有不少学生和家长在走动。陆子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六年级教室走去。
"子衿!"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是他的同桌兼好友林小虎,"暑假过得怎么样?你爸给你什么生日礼物了?"
陆子衿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个突然出现的"弟弟"。最后他只耸耸肩:"没什么特别的。"
上课铃响了,陆子衿暂时把家里的烦恼抛到脑后。六年级A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李老师微笑着说,"这是陆子佩同学,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陆子佩站在讲台边,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树叶。陆子衿这才意识到,父亲把子佩安排在了和他同年级,尽管子佩比他小一岁。
"子佩同学,你可以坐到第三排的空位上。"李老师指了指。
陆子衿松了口气,那个位置离他很远。但随即他又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为什么子佩不看他?难道不应该向唯一认识的人寻求安全感吗?
第一节是数学课。陆子衿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偷瞄前排的子佩。男孩坐得笔直,一动不动,连头发丝都不晃一下,像是害怕引起任何注意。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子佩仍坐在位置上,低头翻看课本。几个男生围了过去。
"喂,新来的,你和陆子衿什么关系?"一个高个子男生问道,"你们同姓诶。"
子佩的肩膀明显绷紧了,但没有回答。
"听说他是被领养的,"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但故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我爸说陆家是因为子衿太调皮,所以找了个听话的..."
陆子衿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然而还没等他走过去,上课铃就响了。
整个上午,陆子衿都处在一种奇怪的情绪中。他想冲那些议论子佩的人发火,又不想表现得像是在维护那个入侵者。午休铃一响,他就抓起饭盒冲出了教室。
学校后花园有棵大榕树,是陆子衿的秘密基地。他靠在树干上,打开王姨准备的豪华便当:炸鸡块、玉子烧、章鱼香肠,还有一小盒草莓。正当他准备开动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子佩抱着一个简陋的饭盒——就是普通超市卖的那种塑料盒,怯生生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那些未消退的淤青更加刺眼。
"你跟着我干什么?"陆子衿没好气地问。
子佩低下头,转身要走。
"等等。"陆子衿不知为何叫住他,"你...你的午饭呢?"
子佩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只有一团白米饭和几根咸菜,连片肉都没有。
陆子衿皱起眉头。就算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这也太过分了。他招手:"过来。"
子佩迟疑地走近。陆子衿一把夺过他的饭盒,把自己的便当推过去:"吃我的。"
子佩瞪大了眼睛,摇摇头。
"叫你吃就吃!"陆子衿凶巴巴地说,然后拿起那寒酸的饭盒扒了一口,"难吃死了。"
子佩的眼里闪过一丝陆子衿看不懂的情绪,慢慢坐下,小口小口地吃起那份豪华便当。他吃东西的样子很特别,总是把食物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去,好像怕咬到什么东西似的。
"你的嘴怎么了?"陆子衿突然问。
子佩僵住了,然后轻轻摇头。
"让我看看。"陆子衿命令道。
犹豫了很久,子佩终于张开嘴。陆子衿倒吸一口冷气——男孩的口腔内壁布满细小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鲜红的。
"谁干的?"陆子衿声音发紧。
子佩迅速闭上嘴,摇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陆子衿突然想起昨晚在月光下看到的那些伤痕。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子佩在来陆家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下午的课程平淡无奇。放学铃响后,陆子衿故意磨蹭,等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书包。当他走出校门时,惊讶地发现子佩还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双手紧握书包带,眼睛盯着地面。
"你在这干什么?"陆子衿走过去问。
子佩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等...哥哥。"
这是子佩第一次完整地叫他。陆子衿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既烦躁又有点...温暖?
"谁让你等的?"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又没答应和你一起回家。"
子佩的眼神黯淡下去,但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陆子衿叹了口气:"随便你。"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比平时快许多。
走出几十米后,他忍不住回头。子佩正小跑着跟上他,但因为书包太重,跑得跌跌撞撞。突然,男孩被路面不平处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陆子衿下意识跑回去。子佩已经自己爬起来了,但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珠。男孩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硬是没哭出来。
"笨手笨脚的。"陆子衿嘟囔着,却掏出手帕按在伤口上,"疼不疼?"
子佩摇摇头,但嘴角抽搐了一下。
陆子衿突然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子佩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点!"陆子衿不耐烦地催促。
子佩小心翼翼地趴上他的背,轻得不像个七岁孩子。陆子衿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朝家的方向走去。
"以后别等我了,"陆子衿边走边说,"我不喜欢和人一起走。"
背上的子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陆子衿感受着背上那轻飘飘的重量,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回到家,王姨看到陆子衿背着子佩,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子佩少爷怎么了?"
"他摔倒了。"陆子衿简短地说,"拿医药箱来。"
王姨连忙将医药箱拿过来,1王姨本想帮忙的,可是陆子衿却要自己来。
陆子衿看着面前眼睛里泛红的小男孩心里不禁的闪过一丝心痛。
陆子衿用棉签沾了点碘伏,轻轻的涂在那摔破的膝盖上。
“疼吗?”陆子衿吹了伤口问他。
半晌才听到陆子佩发出声音:“疼…”
听到声音的陆子衿抬头看着他,他看见陆子佩的眼膜是纯黑带着点蓝的,好似有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