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落 第3章 上学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陆子衿放学也不敢走太快了，让陆子佩自己慢慢的跟上来。

学校组织了一次才艺活动表演。

才艺展示日的清晨，陆子衿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他揉着眼睛打开门，发现子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怎么了？"陆子衿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六点一刻。

子佩的嘴唇微微颤抖，将那张纸递过来。陆子衿接过来一看，是李老师昨天发的才艺表演报名表，子佩的名字后面写着"诗歌朗诵"。

"你报名了朗诵？"陆子衿挑了挑眉。一个月前刚来时连话都不敢说的子佩，现在居然要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

子佩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期待交织的光芒。他轻声说："哥哥...能听我...练习吗？"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子佩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子衿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比平时更重，显然昨晚没睡好。

"进来吧。"陆子衿侧身让开，随手抓起床头的外套披上。

子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像只谨慎的小猫。他在房间中央站定，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诵：

"《星星》，作者：金子美铃..."

声音起初细如蚊呐，但随着诗句推进，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陆子衿惊讶地发现，当子佩沉浸在诗歌中时，那种惯常的畏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的情感流露。

"...我张开双手/伸向夜空/想要那美丽的星星/星星却落在/我的掌心/变成了露珠..."

朗诵完毕，子佩立刻又变回了那个胆怯的男孩，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等待评判。

陆子衿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懂诗，但子佩的声音让他想起母亲——那个他已经记不清样貌，却总与温柔感觉联系在一起的女人。

"挺好的。"他最终说道，语气比平时柔和，"就是声音可以再大一点。"

子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陆子衿见过他最接近笑容的表情。

早餐时，陆振国难得在家。得知子佩要参加才艺表演，他只是点了点头："别给陆家丢脸。"

子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陆子衿注意到他盘子里的煎蛋几乎没动。

"多吃点，"陆子衿突然说，把自己的培根拨了一半到子佩盘子里，"一会儿要上台呢。"

陆振国从报纸上方看了儿子一眼，眼神莫测。王姨站在一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去学校的路上，子佩一反常态地主动说话："哥哥...你以前...表演过吗？"

"嗯，去年弹了钢琴。"陆子衿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今年没报名。"

"为什么？"

陆子衿耸耸肩："没意思。"实际上是因为去年表演结束后，他看到其他同学都有父母在台下鼓掌拍照，而他的父亲只派了司机来接他。

圣玛利亚小学的礼堂今天装饰一新，彩带和气球挂满了天花板。全校师生陆续入座，低年级的学生在前排叽叽喳喳像一群兴奋的小麻雀。陆子衿和子佩被安排在三年级区域，中间隔了几个同学。

"紧张吗？"陆子衿低声问。

子佩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那张已经快被揉烂的诗歌纸，指节发白。

"别想太多，就当台下都是南瓜。"陆子衿随口道，然后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子佩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南瓜...不会...笑话我。"

"没错。"陆子衿拍拍他的肩，"我去趟厕所，马上回来。"

当陆子衿从洗手间回来时，表演已经开始。一年级的小朋友正在台上合唱，跑调得令人忍俊不禁。他猫着腰回到座位，发现子佩旁边的位置被林小虎占了。

"你怎么坐这儿？"陆子衿皱眉。

"李老师调的，"林小虎笑嘻嘻地说，"她说按学号坐。"

陆子衿只好坐到后排去。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子佩的后脑勺——男孩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个紧张的小士兵。

表演一个接一个进行。二年级的魔术表演引得全场惊呼，四年级的舞蹈热闹非凡。终于，主持人宣布："接下来有请三年级A班的陆子佩同学，为我们带来诗歌朗诵《星星》！"

礼堂里响起礼貌性的掌声。陆子衿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走上舞台。子佩站在麦克风前，显得格外单薄。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星星》，作者：金子美铃..."子佩开始朗诵，声音细弱但清晰。

就在这时，陆子衿听到前排传来几声窃笑和刻意压低的议论：

"看啊，是那个领养的..."

"听说他以前在孤儿院经常挨打..."

"难怪说话结结巴巴的..."

陆子衿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认得那几个声音——是班上最爱欺负人的小团体，为首的张浩仗着父亲是教育局官员，经常带头排挤转学生。

台上的子佩似乎也听到了议论，声音突然卡住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神慌乱地扫视台下，像只被困在聚光灯下的小鹿。

"快说啊！"张浩故意大声催促，"不会忘词了吧？"

更多的笑声响起。子佩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陆子衿看到他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眶迅速泛红。

一股热血冲上陆子衿的头顶。他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舞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陆子衿站到子佩身边，一只手搭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还记得早上怎么念的吗？就像那样，我陪着你。"

子佩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陆子衿坚定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台下，目光直指张浩所在的位置："我弟弟有些紧张，请大家安静听。"

"弟弟"这个词脱口而出，连陆子衿自己都愣了一下。但他没有纠正，只是挺直腰板站在子佩身旁，像一堵挡风的墙。

子佩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星星》，作者：金子美铃..."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颤抖。清亮的童声在安静的礼堂里回荡，像一泓清泉流过每个人的心田。当念到最后一句"星星却落在/我的掌心/变成了露珠"时，子佩不自觉地看向身旁的陆子衿，眼睛里闪烁着真实的星光。

掌声如雷般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热烈。陆子衿拉着子佩的手鞠躬谢幕，感受到那只小手紧紧回握的力度，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下台后，子佩被同学们围住，七嘴八舌地称赞他的表演。就连张浩那伙人也悻悻地不敢再说什么。陆子衿站在外围，看着子佩脸上绽放的羞涩笑容，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既像是骄傲，又像是保护欲，还有些什么他说不清的东西。

"没想到你这么护着那个小不点。"林小虎凑过来，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陆子衿没有回答。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冲上台。只知道看到子佩惊慌失措的样子，身体就先于大脑行动了。

回家的车上，子佩异常安静，但不再是最初那种畏缩的沉默，而是一种满足的宁静。他时不时偷看陆子衿一眼，每次被发现就迅速移开视线，嘴角却悄悄上扬。

"有什么好笑的？"陆子衿故意板着脸问。

子佩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哥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陆子衿的心脏像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假装看向窗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晚饭时，陆振国难得地问起了学校的活动。陆子衿简短地描述了子佩的表演，略去了不愉快的部分。

"表现不错。"陆振国点点头，语气平淡，但这对素来吝啬表扬的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赞许。

子佩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口扒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陆子衿注意到王姨今天给他盛的饭终于是一整碗了，还额外加了个鸡腿。

饭后，陆子衿在书房写作业，子佩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自从才艺表演后，王姨对子佩的态度微妙地好转了一些，至少不再明目张胆地克扣他的东西。

"哥哥，"子佩突然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陆子衿头也不抬。

"为什么...今天叫我...弟弟？"

笔尖在作业本上顿了一下，留下一小团墨迹。陆子衿抬起头，看到子佩正用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眼神里混合着期待和不安。

"随口说的。"陆子衿移开视线，"不然叫什么？'那个谁'吗？"

子佩低下头，但陆子衿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的笑意。男孩轻轻摩挲着放在膝上的诗歌纸，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喜欢...当弟弟..."

陆子衿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专注于作业。但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

夜深了，陆子衿躺在床上却睡不着。月光如水般流淌进来，照亮了床头柜上那张母亲的照片。他拿起照片，轻轻擦拭并不存在的灰尘。

"妈妈，"他无声地说，"我今天保护了一个人。就像你曾经保护我那样。"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子佩在翻身。陆子衿突然很想看看他睡着了没有。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推开连接两个卧室的卫生间门。

子佩的床上空空如也。陆子衿心头一紧，正想开灯，却看到月光照耀的窗台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子佩抱着那只破旧的布熊，仰头望着星空，嘴里轻声念着今天朗诵的诗歌。

陆子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退回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望着同样的星空，第一次感到这个巨大的宅子不再那么空旷冰冷。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学。陆子衿一觉睡到自然醒，发现已经九点多了。他洗漱完毕下楼，发现子佩正坐在花园的秋千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图画书。

"吃早饭了吗？"陆子衿走过去问。

子佩摇摇头："等...哥哥一起。"

陆子衿心里一暖，转身走向厨房："我去拿点吃的。"

厨房里，王姨正在准备午餐的食材。看到陆子衿进来，她立刻堆起笑容："少爷醒啦？我给您热早餐。"

"两人份的。"陆子衿强调。

王姨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好的，少爷。"

不一会儿，陆子衿端着托盘回到花园——两杯牛奶，四片涂了果酱的吐司，还有一盘水果。他把托盘放在秋千旁的小桌上，递给子佩一杯牛奶。

"今天有什么安排？"陆子衿咬了口吐司，随口问道。

子佩小口啜饮着牛奶，摇摇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形成跳跃的光斑。那些初来时触目惊心的淤青已经基本消退，只留下几处淡淡的黄印。

"要不要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陆子衿突然提议。

子佩睁大眼睛，好奇地点点头。

饭后，陆子衿带着子佩来到宅子后方的老榕树下。粗壮的树干上钉着几块木板，组成一个简易的树屋平台。

"我去年建的，"陆子衿骄傲地说，"爸爸不知道。"

他灵活地爬上去，然后伸手拉子佩。两人并排坐在树屋上，透过茂密的树叶能看到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花园全景。

"这里能看到整个陆家，"陆子衿说，"但没人能发现我们。"

子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崇拜："哥哥...好厉害..."

陆子衿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你以前在福利院，有这种地方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子佩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熊的耳朵。

"对不起，我不该问。"陆子衿急忙说。

子佩摇摇头，轻声说："那里...没有树...只有...高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陆子衿想起子佩初来时满身的伤痕，胸口一阵发闷。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秘密基地了。"他郑重宣布，"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而且在一个老城区那儿还有一个秘密基地！”

子佩抬起头，阳光在他眼中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他伸出小拇指："约定？"

陆子衿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勾住那根细小的手指："约定。"

两只手在阳光下紧紧相扣，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微风吹过树梢，带来远处花园里玫瑰的香气。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里，两个孤独的灵魂找到了彼此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