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的。
在福利院的小佩看着窗外的大雨是怎么想的。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透过阁楼的天窗倾泻而下,将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陆子衿蜷缩在阁楼角落,九岁的小小身躯几乎要嵌进那堆旧衣物里。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中女人的轮廓。
"妈妈..."他小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楼下传来隐约的喧闹声,佣人们正在为他的生日派对做最后的准备。陆子衿知道,再过半小时,父亲就会派人来找他,然后他必须换上那套浆得发硬的礼服,站在大厅中央接受那些陌生人的祝福和礼物。就像去年一样,就像前年一样。
"少爷,您在哪里?"王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子衿迅速将照片塞进衬衫内侧的口袋,拍了拍脸,努力摆出一副符合"陆家小少爷"身份的表情。口袋里的照片边缘硌着他的胸口,那是他偷偷从父亲书房里拿出来的,母亲唯一留下的照片。
"我在这儿。"他走出阁楼,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亮。
王姨站在楼梯口,圆脸上堆着笑:"少爷怎么又跑到阁楼上去了?今天可是您的大日子,老爷特意请了很多人来呢。"
陆子衿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跟着王姨下楼。走廊的墙壁上挂满了陆家历代成员的肖像,最新的一幅是去年画的,画中的父亲威严挺拔,而他站在父亲身边,表情僵硬得像个人偶。画框下方用烫金字写着"陆振国与子陆子衿"。
母亲的位置空荡荡的,仿佛从未存在过。
"老爷说让您先到书房去一趟,"王姨一边为他整理衣领一边说,"好像有特别的生日礼物要给您。"
陆子衿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去年的"特别礼物"是一匹小马,前年是一套昂贵的画具。父亲总是这样,用昂贵的物品代替陪伴。但他还是点点头,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陆子衿轻轻敲了敲。
"进来。"父亲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陆子衿推开门,看到父亲站在窗前,背对着他。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将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陆子衿脚边。
"生日快乐,子衿。"父亲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微笑。他手里没有拿任何礼物盒。
陆子衿拘谨地点点头:"谢谢父亲。"
"今天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陆振国走近几步,将手放在儿子肩上,"一份会陪伴你成长的礼物。"
陆子衿的心跳加快了。陪伴?父亲是要抽出更多时间陪他了吗?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进来。"陆振国说道。
门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管家领着走了进来。那是个看起来比陆子衿还小的男孩,穿着明显过大的新衣服,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不安地转动着。
"这是陆子佩,"陆振国语气平静,仿佛在介绍一件新家具,"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弟弟了。"
陆子衿瞪大了眼睛,一时无法理解父亲的话。他的目光从父亲脸上移到那个陌生男孩身上,又移回来。
"弟弟?"他的声音尖细得不像是自己的,"但是妈妈已经..."
"子佩是我从福利院领养的孩子,"陆振国打断他,"他的生日也是今天,7月30日。以后你们一起过生日。"
陆子衿感到一阵眩晕。他的生日,妈妈唯一留给他的日子,现在要和这个陌生人分享了?他盯着那个叫子佩的男孩,发现对方也在偷偷看他,但当两人视线相遇时,男孩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子佩,这是你哥哥,陆子衿。"陆振国介绍道。
男孩抬起头,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说话啊,"陆振国皱眉,"不是教过你了吗?"
男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终于挤出一个词:"哥...哥..."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陆子衿心上。这不是他想要的"陪伴",这是一个入侵者,一个占据了母亲日子的冒牌货。
"我不要弟弟。"陆子衿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不像个孩子。
陆振国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子佩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你要好好照顾他。"
陆子衿咬紧下唇,不再说话。他能感觉到那个叫子佩的男孩在看他,眼神湿漉漉的,让他想起去年那匹被送走的小马。
"好了,派对要开始了,"陆振国整理了一下领带,"子衿,带子佩去换衣服,然后一起下来。"
陆子衿僵硬地转身走向门口,那个男孩——现在是他"弟弟"了——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走廊里,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我不管爸爸说了什么,"陆子衿突然停下,转身盯着比他矮半个头的男孩,"你不是我弟弟,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
子佩的眼睛瞪大了,里面迅速积聚起水光。他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陆子衿本以为对方会哭或者反驳,这顺从的反应反而让他更烦躁。他粗暴地抓住子佩的手腕:"快点,别让客人等。"
就在他抓住男孩手腕的一瞬间,子佩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陆子衿低头一看,发现男孩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像是被什么绑过。
"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松开手。
子佩迅速将手缩回身后,摇了摇头。
陆子衿想再问什么,但楼下已经响起了门铃声,客人们陆续到了。他只好压下疑问,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去换衣服。
派对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陆振国向来宾隆重介绍了新成员陆子佩,说这是为了给子衿一个伴。宾客们发出恰到好处的赞叹,称赞陆总裁的仁慈和远见。陆子衿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心里却像堵着一块石头。
晚宴时,陆子衿和子佩并排坐在长桌一端。子佩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拿着刀叉的手微微发抖,几乎没碰面前的食物。
"怎么,嫌我们家的食物不好吃?"陆子衿压低声音讽刺道。
子佩惊慌地摇头,立刻拿起叉子戳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咀嚼时两颊鼓起,像只仓促进食的小松鼠。陆子衿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奇怪,好像嘴巴里有伤口似的。
出于一种莫名的恶意,陆子衿"不小心"碰倒了自己的果汁杯。深红色的液体倾泻而出,正好洒在子佩的白色衬衫上。
"哎呀,对不起。"陆子衿毫无诚意地道歉,等着看这个新弟弟出丑甚至哭鼻子。
但子佩只是僵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来,用餐巾轻轻擦拭衣服,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弄出更大动静。在抬手时,他的袖口滑落,陆子衿再次看到了那些淤青,这次范围更大,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
陆振国注意到了这个小插曲,皱眉道:"子佩,去换件衣服。"
子佩点点头,安静地离席。陆子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丝愧疚,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是这个人先闯入他的生活的,不是吗?
派对持续到晚上九点。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陆振国告诉两个孩子明天还有安排,让他们早点休息。陆子衿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声响。那是原本用作客房的房间,现在成了子佩的卧室。陆子衿竖起耳朵,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
他鬼使神差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门前。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陆子衿从缝隙中看去,月光下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子佩蜷缩在房间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熊,肩膀微微抽动。他脱掉了派对上的正装,换上了一件明显过大的旧T恤,下摆垂到膝盖。最让陆子衿震惊的是,男孩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布满了淤青和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子佩轻声对着布熊说话,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不要我了...小熊...这里好大...我好怕..."
陆子衿感到喉咙发紧。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孩不是自愿来到他家的,就像他无法选择失去母亲一样。他们都被大人的决定推着走,无能为力。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进去时,子佩突然抬起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看向门口。陆子衿迅速后退,匆忙回到自己房间,心跳如雷。
他躺在床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些伤痕和子佩含泪的眼睛。口袋里的母亲照片硌得他胸口发疼。也许,陆子衿想,也许他们比想象中更相似。
窗外,七月的月亮静静悬挂在夜空,照亮了两个无法入睡的孩子的脸庞。在各自的房间里,他们都紧紧抓着唯一能给自己安慰的东西——一个是泛黄的照片,一个是破旧的布熊。
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的关系会有所不同吗?陆子衿不知道。但此刻,在月光下,他第一次对这个"入侵者"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