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潆现在好后悔白天没有和宁国公说清楚,在身边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晏元珩见她不动,以为她无法动身,皱着眉拾起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勺浓黑的汁水喂到池潆嘴边。
他淡然道:“喝药。”
池潆没喝,烧得糊涂的大脑努力分析眼前局势。
晏元珩见她如此也没逼迫,他搁下了碗,变戏法一样从手中拿出了两颗圆形的东西。
他解释道:“蜜饯,随手拿的。”
池潆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伸手接过,她咬上蜜饯,酸甜味立刻充斥口腔。
她缓慢地嚼了嚼,目光乱飘,飘到了晏元珩的脸上,裹着糖霜的梅子蜜饯味道很甜,带着一点点梅子本有的酸味,并不腻。
池潆看向晏元珩,吃完之后,她自己主动地接过了药碗,捏着调羹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她盯着黑乎乎的汁水,心里涌出了怪异的感觉,误会他的愧疚也随之而来,可他在她心中依旧面目可憎,所以两种情绪混合,成了一种别扭的状态。
她喝下最后一口药,将空碗递给晏元珩。
池潆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微张的嘴在这时被塞进一个东西,堵住了她的话语,她连忙用手接住。
入口的梅子味酸甜沁齿,是另一颗蜜饯。
晏元珩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接下空碗后他没有作声地就走了。
池潆呆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里那句道谢的话语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窝在被褥中,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的药味还没散,药太苦了,蜜饯的酸甜怎么也没能压住嘴里的苦涩。
第二日晨起时池潆没有寒战的表现了,身体虽然在发热但温度并不高,应该是昨晚的那碗药奏效了。
“唉,不知怎么回事,今早起来后颈有些酸痛。”桐秋在和其他婢女闲聊着。
恰在此时池夫人也到了,她随口问道:“桐秋,昨夜你煎药了吗?我数了一下少了一副药。”
池夫人跟着大夫开的药方,昨日又照看了池潆一整日,对此甚是了解,多一副少一副一眼就能看出。
桐秋也疑惑,她发现煎药的砂锅被人用过,又想起自己醒来时是在姑娘房中……应是她昨夜煎的药吧,她不不确定地应道:“是。”
池潆心虚地垂下头,她在里面听完了她们的对话,等到池夫人来问的时候,她立刻答道:“对,是桐秋煎了药。”
她反应这样大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在,幸好池夫人没有察觉出她的奇怪,用手探了探她的体温后吩咐婢女去请大夫。
在此期间,池夫人对她嘘寒问暖,池潆半倚在床头,不时点头,心头的思绪却已飘到了别处。
晏元珩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她想了一夜都未能想清楚,最后她归结于这是女主对男主的天然吸引力。
“……阿潆?”
池潆回过神,眼中显露迷茫,池夫人无奈道:“我问你昨夜吃完药后可有不适,你怎么点头?”
池潆蓦地红了半截耳垂,身上的热愈发明显,她小声道:“没有。”
幸而此时大夫到了,让她得以摆脱这个窘境,蓄着山羊须的老人给她把脉,片刻后道:“已然好了许多。”
后面他又说了一大堆需要注意的事项,总之此次发病虽急,但如今已经好了一半,等体温彻底稳定,再休养个四五日就没问题了。
池夫人仍是不放心,又照看了池潆一整个白天,事事亲力亲为,让池潆很难为情。
池夫人看见一旁柜橱上用小碟装着的蜜饯,回忆道:“你幼时便爱这些果脯蜜饯,我不许你吃你还叫阿兄给你偷偷带。”
池潆“哦”了一声,对此她毫无记忆,她并不嗜甜,反而喜欢辛辣口味的。
她转头一看,那几颗蜜饯与昨夜吃的看起来像同一种,不知是晏元珩留在这的还是桐秋拿来的。
晏元珩……
池潆缓缓抬头,垂在身上的手指捏紧了被褥,她问道:“阿兄他……不在吗?”
“他这几日在忙,昨日来看了你一回,当时你睡了没叫醒你,”池夫人打趣道,“怎么,阿潆想他了?池拂浪也真是的,就算再忙也应该抽出点时间多来看看妹妹。”
池潆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晏元珩会不会听到她说的这些话?
池夫人又问:“阿潆是有什么事吗?”
池潆又想,或许她不应该将晏元珩的事情给池拂浪说,目前为止晏元珩并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她的事情。
而且系统之后的任务很可能还要求和他待在一起。
人是讨厌了点,但平日又不轻易出现在她面前,她隐隐生出了退缩之心,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一个时辰后,池拂浪风风火火进了房内,池夫人瞪他一眼对他不满,说道:“怎么今日比昨日还晚?阿潆想见你都找不到人。”
池拂浪身上还穿着官服,绯色朝服勾勒出高大修长的身形,他解释道:“下朝后陛下召见了我,耽误点时间。”
池夫人眼中神色微妙变化了些许,池拂浪对池潆关心问了几句,池潆一一回答。
池拂浪可能是真的有未处理的政事,没说几句话就又匆匆离去,留得池夫人在这又说了他几句坏话。
不过池夫人也没和池潆说上几句,她简单嘱咐几句后就行色匆忙出去了。
用过午饭后,池潆在桐秋的注视下又给自己灌了一碗药,她拈起碟中的蜜饯,压了压嘴中的苦味。
她让桐秋先出去,自己则披着锦被下床,她轻轻推了推窗牖,开了一条细缝。
只见窗外桂花枝上空空如也,看来他并不在此。
“小姐找我吗?”
池潆转头四顾,只见晏元珩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蓦地出现在窗外,透过那条细缝无甚表情看她。
她牵起唇角,勉强地笑了笑:“不是。”
晏元珩却好似听不懂她的回话一样,说道:“小姐若是找我,直接叫我名字即可。”
池潆敷衍地“嗯”了两声,又阖上窗,装作无事发生回了床上,或许被他乍然出现的方式惊到,胸脯中心跳急速跳动两下。
她还未平静下来,系统又出现在她脑子里大呼小叫:“宿主,我这才一天没来,你怎么病了!”
池潆顺着它的话随口就问:“你去哪里了?”
说到此事它就憋屈,总系统强制将它召回,就将救赎文小太阳绑定成社恐一事详细展开,话里话外都在给它施压,千叮咛万嘱咐它一定要注意宿主的动向,成功完成这个任务,不然未来三百个小世界的奖金都给它扣光。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任务出错,但系统觉得它勤勤恳恳打工多年,一朝犯错总系统就对它这么狠,当真是无情。
系统暗自感叹,还好遇到了宿主,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实际上超级厉害,任务都顺利完成了。
现在宿主还关心它去了哪里,它不由感动道:“宿主你真好。”
池潆:“?”
出去一趟,好像变得更傻了。
系统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说道:“宿主你快好起来,任务八:与男主一同用膳已经发布了。”
“晏元珩身世凄惨,从小没有感受到何为真正的爱,然而当他来到国公府后,池潆竟邀请他共进一餐,让心中升起了异样的情感……”
池潆下意识朝窗户那看了一眼,又飞速收回目光,敷衍地回应了系统一下,然后又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个人背朝外躺着,从枕下拿出时兴的话本来解闷。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睁开眼时已是深夜,体内的高热差不多都散完了,只有喉咙还有些干涩肿痛。
她打着哈欠去喝水,转头一看床边橱柜上的蜜饯又被人补满了,她心想应当是桐秋下午时补上的,就没在意。
她补充完体内的水分,又往窗边看去,窗外的影子在动,影影绰绰地映在窗纸上,不知是人的影子还是桂花枝的影子。
池潆捏紧手中被子,蓦然起身,行至窗前,手指慢慢碰上窗棂,停留一瞬,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凝目看了许久,确认那只是树枝在晃后松了一口气,张嘴轻声道:“晏元珩。”
她打算对着空气练习道谢的话,谁知剩下的半句话还未脱口,窗户吱呀一声,她懵然抬头,扬起的风扑面而来。
晏元珩:“找我?”
他问完话后见她呆呆的没有反应,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池潆想了许久才想起他似乎好像的确说过如果要寻他就叫他的名字,这么小声他都能听见?
晏元珩笑笑:“你又睡不着了么?当心风寒加重。”
池潆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干巴巴的单音节:“没。”
晏元珩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冷笑一声:“哦,那就是故意戏弄我来的。”
池潆想要否定,他却先她一步阴阳怪气地开口:“不过我本来就是小姐手下人,听候您的差遣,小姐想戏弄我我也只能受着。”
池潆:“……”
说得好像她是多么罪大恶极跋扈嚣张一样。
晏元珩:“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池潆觉得晏元珩真的像苍蝇一样烦人,嗡嗡叫个不停。她借口道:“嗓子不舒服。”
窗外的少年人仔细看了看她的唇角,瞧见了没擦干净的莹莹水色,应该是才起来喝过水。
“既然小姐不愿意和我说话,就快些回去吧。”晏元珩说完打了个哈欠,闭上了双眸。
窗内的池潆本就不想与他多说,是阴差阳错把他叫出来的,她阖上窗,却在关上的那一刹那,听到窗外的晏元珩开了口:“蜜饯好吃吗?”
池潆愣了愣,阖上窗户,她坐回床边,看向一旁摆放好的一碟蜜饯。
她轻轻拈起一块放入嘴中,仔细品品,发现它确实与白日里吃完药后桐秋给她吃的蜜饯不一样,味道有差别。
平心而论,当前嘴里的这块更好吃一点,她这种一向不爱吃甜食的人都忍不住多吃几块。
蜜饯的酸甜味在口腔中化开,她这时才想起自己方才站在窗前想的事情。
她本来是要向晏元珩道谢的,不管怎么说,昨夜他的确照顾了她一夜,不止是那碗汤药。
她喝了药之后并没有睡着,而是迷迷糊糊,保持半清醒的状态,她能感知到晏元珩一直在她身旁,时不时试着她额前的体温。
她咬住下唇,终究是没有再下去找他,万一他又说自己在捉弄她怎么办?她说不过晏元珩,每次准备好的腹稿一见到他就忘个干净。
池潆心想,反正他以前都吓过她这么多次了,而且是他自己要将桐秋弄晕的,若不如此,昨夜本该是桐秋来的……她手指搓着指腹,自己把自己说通了。
还是不道谢了吧……他估计也不会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