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殿知晓公主。”
南星打量了一番此人,便知他是谁了。
东州大赢六皇子生来便患有五迟症,即立迟、行迟、发迟、齿迟、语迟五大发育迟缓表现。
孩子有问题便是母亲的罪过,六皇子的生母因此被慕临渊打入了冷宫。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许是后宫早已无人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女子。
六皇子也因先天不足而被慕临渊厌弃,看到这个儿子,慕临渊便会想起他的生母,好好的孩子生成这样,怎能不让帝王厌烦。
娘不在爹不疼的六皇子是如何长大的,南星不知,但一定受尽坎坷磋磨,尝尽人间冷暖,阅尽世态炎凉。
后宫里有母凭子贵,自然也有子凭母贵。生母得宠,孩子也会受帝王青睐;孩子健康活泼,讨人喜欢,生母也能博得帝王三分情面。
但如六皇子这般的,后宫没有哪个嫔妃愿收养一个不健全的皇子,没有母族倚仗,没有生母悉心照顾,加之奴才们拜高踩低,他能活下来,独自长大,其中的艰难显而易见。
不必说,眼前人便是大赢六皇子——慕弘。
看着他藏在毯子下的左手,即便被盖住了,也能看出一点不自然的弯曲。
他很瘦弱,脸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凹陷,但五官还是出色的,若是个健康的皇子,或者能得到妥善的照顾,想来也该是个清俊的样貌。
理该如此,后宫嫔妃姹紫嫣红,无一不美。
没有倾国色,怎入帝王家。
慕临渊也是威风凛凛,端正刚毅的长相,如此这般生下的儿女,不可能出什么歪瓜裂枣。
就南星目前见过的几位皇子公主而言,都是人中龙凤,各有风韵。
同慕燃的那种怪病缠身的“弱”不同,慕弘的弱是弱不经风,真真是风大点儿就要被吹跑的。
盖在毯子下面的双腿瘦到几乎看不到轮廓,他行动不便,常年坐在轮椅中,若没有尽心服侍的奴才帮着他练习行走,腿部肌肉便会萎缩,渐渐地恶性循环。
南星抿了抿唇,蹲下身,抬头仰视着慕弘,笑颜如花道:“六殿下怎地自己在此?伺候你的奴才们呢?”
慕弘看着南星那双清亮的眼眸,不自觉地答道:“他、他们去给本殿取斗篷了。”
天气已渐热,可他还需盖着毯子,披着斗篷。
平日里,他是不会轻易出府。
可今日的赏花宴,皇后特意传懿旨让他出席,他不能违背,原想寻个无人的清净地自个儿待着,没想到竟会遇上这位西州来的和亲公主。
南星笑眯眯的看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那个小木偶,问道:“这是殿下雕刻的吗?”
慕弘看了看那个狼,又看向南星,点点头。
南星笑道:“殿下真厉害,比我见过的所有木雕师傅的手艺都精湛。”
慕弘常年静如死水的眼眸微微一亮,道:“你、你喜欢吗?”
“喜欢啊!多好看啊!”
“那送你!”这一声,慕弘说得有些急。
南星微一愣怔,笑着摇摇头,道:“这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吧,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看那小木狼被摸得锃光瓦亮,想来是被主人时常把玩的。
慕弘接过南星手中的狼,木质沾染了她的体温,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道:“我、我府中还有许多木雕,若是……公主喜欢,得空可来看看。”
因着五迟症,他说话比旁人要慢许多,一时间急得他涨红了脸。
他极少同外人接触,此时更是不敢抬头,只低垂着眼眸,手中的木偶越攥越紧。
南星刚想随口应下,便听白芷在身后轻声提醒道:“公主,皇后娘娘和萧贵妃娘娘已入席。”
南星点点头,道:“殿下,我该回席了,你也抓紧入席吧!”
说罢,带着白芷离开了桃园。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的看不见了,慕弘才小心的抬起眼眸,望向桃园的尽头,遂又低头看着掌心的小狼,爱惜的摸了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行出一段距离,白芷轻声道:“方才有人经过桃园,停滞几息后离开了。”
南星面色不变,轻声应下,“嗯。”
白芷是在提醒她,许是有人瞧见了她在桃园和慕弘说话,说皇后入席了,只是白芷提醒她离开的借口罢了。
***
席面设在御花园核心的位置,此处视野辽阔,亭台精致,能容纳百余人就坐。
慕燃已坐到了自己的席面,随意的喝着酒,眼神却有意无意的逡巡着,始终没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八殿下慕昊就坐在他身侧,斜睨着慕燃道:“老九,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在银楼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啊?”
慕燃不在意的笑笑,“你听谁说的?”
慕昊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得有些贼,“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听说你可是把人家华容郡主吓得不轻呢!”
说着,他倾身凑近慕燃,道:“虽说八哥我瞧那郡主也不顺眼,可人家毕竟是镇国公的独女,咱们虽是皇子,也得给几分薄面啊!”
慕燃嗤笑一声,道:“老八,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等天潢贵胄还得给臣子之女颜面?怎么?她是王母娘娘啊!”
慕昊的脸皮出了名的厚,从不在意慕燃刺挠他。
他只比慕燃大了三个月,慕燃也从不管他叫哥。
慕昊腆着脸将手中的折扇凑近慕燃,扇了扇,道:“你看你看,怎么还这么大火气?哥哥这不是和你说小话儿呢吗?又没别的意思。”
慕燃觑了他一眼,道:“那日我身子不爽,算她华容郡主倒霉。”
慕昊了然,咂摸了下嘴,老九命不长,还月月受怪病折磨,换谁都得阴晴不定,烦躁易怒,连父皇都偏疼老九,他身为哥哥,理该更体谅些。
思及此,慕昊举起酒杯,道:“来来,不提那起子闹心的人,哥哥陪你喝酒,咱哥俩儿今儿不醉不归!”
慕燃白了他一眼,缺心眼吧!?在宫宴上不醉不归,是找骂呢?
另一头,一个侍女快步凑近曹月容的席面,低声同她耳语了几句。
曹月容抬起广袖,掩住酒盏,佯装饮酒,将低语尽数听进了耳朵里,遂嗤笑一声,道:“贱人,谁都想勾搭,真是小地方来的贱皮子。”
坐在她身旁的沈梨闻言,莫名的看向曹月容,不知她又在骂谁。
曹月容眼眸一转,计上心头,道:“她不是喜欢勾搭人吗?那便成全她好了,本郡主看,她同那残废般配得很!”
说罢,她掩唇凑近侍女耳畔,吩咐了几句。
侍女点点头,无声的退离了席面。
曹月容挂着一抹春风得意的笑容,越想越开心,歪头冲沈梨道:“今日我安排了一出大戏,待过了今日,那西州公主怕是再无颜面见人了!”
沈梨有些惊讶的看着曹月容,低声道:“郡主,你要做什么?”
曹月容高傲的扬着下巴,道:“你等着瞧便是。”
她对和亲公主可是一肚子的火气,抢了她的鲛人泪不说,还害她被九殿下训斥。
她没那个胆子找慕燃的麻烦,那毕竟是陛下都宠着纵着的九千岁。
这几日,宫中传出的风声不小,和亲公主几乎日日往乾明殿跑,引得陛下对其宠爱有加。
曹月容背地里没少同其父曹靖嚼舌根,把个纱织公主骂成了骚狐狸精,意欲让曹靖规劝陛下。
一个小小的和亲公主,凭什么爬到她华容郡主的头上!还想入后宫做娘娘吗?做梦!
沈梨有些担忧道:“郡主,今日是宫中的赏花宴,还是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吧?”
万一牵扯到她怎么办?
曹月容不耐烦的看了沈梨一眼,最是见不得她这唯唯诺诺的德行,“你怕什么!若此计成了,九殿下定不会再看那公主一眼,难道你不想?若你说一句不要,我立马让人回来!”
曹月容想戳沈梨的软肋,简直一戳一个准儿,毕竟她的心思全摆在了脸上。
果然,沈梨闻言便低下了头,咬了咬下唇,眼神闪烁,莫名的竟有些期待。
赏花宴如往年一般无二,按照规矩也没什么新意。
南星吃饱喝足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身边都是相谈甚欢的世家贵女和夫人们,她同谁人都不熟,人家也不会和她交浅言深,客气的打个招呼见个礼就已足够。
南星瞅了个空档,便离了席面。
走出这方喧闹的天地,寻了个稍清净的湖畔,坐在湖边石上散散酒意。
这片湖泊不算大,四周环绕着假山群,清净又隐蔽,不怕人来打扰。
南星坐在湖畔的石头上,慢慢闭上眼眸,扬起下巴,感受着微风从湖面上吹来,吹起水波荡漾,撩起长发缱绻,带起广袖轻扬,勾勒唯美画卷,同样勾得旁人心潮涟漪。
倏然,白芷轻咳一声。
南星睁开眼眸,便见一个侍女端着茶盘碎步靠近。
走到近前,侍女屈膝行礼,轻声道:“公主,这是醒酒汤,我主方才见公主没少饮酒,想来酒意上涌,特命奴婢煮了醒酒汤,公主请用。”
南星挑了挑眉梢,笑意不减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贴心?”
侍女面不改色道:“我主是六殿下。”
“哦……”南星笑了笑,伸手接过茶盘中的一碗醒酒汤,看着白玉碗中茶汤琥珀,她淡淡道:“六殿下有心了。”
侍女抿了抿唇,道:“六殿下同公主方才在桃园一会,深觉一见如故,约公主前去再叙。”
南星点点头,将白玉碗凑到唇畔。
眼角余光瞥见侍女紧盯着她,好似急不可耐的盼着她喝下去。
南星轻笑出声,当真饮了一口。
侍女似是放心了一般,笑容轻松道:“公主,奴婢引您去桃园,您初到宫中,怕是会迷路……”
侍女的话还没说完,南星突然一伸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