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逍遥台,南星还在兀自琢磨着今日慕燃的种种表现,包括刚相识的谢银楼。
白芷双手捧着那只沉香木盒子,小心的打开,连连咋舌道:“果真是一颗上品的鲛人泪。”
南星回过神来,道:“收好吧,指不定哪日能入药。”
世人皆知鲛人泪华贵无比,极难寻得,价值连城,殊不知它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是世间七大至纯之物之一。
白芷将沉香木盒子收入妆奁深处,道:“九殿下的话也在理,咱们以往为了行动方便从不在意穿着打扮,可如今你毕竟顶着西州公主的名儿,得学那些贵女公主们的做派,该打扮得打扮起来,否则早晚要穿帮的。”
南星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听你的便是。”
白芷笑道:“宫中送来不少极好的衣料子,还有现成的宫装,我瞧着都美得很。听闻过几日宫中会举办赏花宴,届时你可好生装扮。”
南星想想就觉得有些心累,长舒一口气,道:“那些东西都是隆昌帝赏的吧?来,你来给我装扮吧!把我打扮成个花骨朵,我好去谢恩。”
说罢,她两手张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惹得白芷哭笑不得。
慕临渊既已放话让太子慕璟带着和亲公主逛东都,那么南星理该在回宫后去谢恩。
待她抵达乾明殿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临近晚膳时分。
南星也没想到,白芷一套沐浴熏香更衣上妆折腾下来,竟是这么久。
无奈叹息,南星挂着乖巧的笑意,冲守在乾明殿门口的付寿春道:“公公安好,不知陛下可得空,我来得不是时候,也不知是否会扰了陛下用膳。”
付寿春躬身行礼,笑容满面道:“公主折煞老奴了,陛下过了晌午便在忙政事,一直未得闲,方才刚走了几位大人,公主来得正好,给陛下打个岔,也让陛下歇歇。”
南星笑着点头,在门外乖乖等着付寿春进去通禀。
乾明殿的大门敞开,能隐约听到慕临渊浑厚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
“卿卿来了?快让她进来!”
“是。”付寿春快步到了门口,冲南星道:“公主请。”
南星这是第二回来乾明殿,第一次还是接风宴的那一日,就在这里,慕临渊给了她一个小字。
“臣女恭请陛下圣安。”
慕临渊扔下手中的奏折,抬眸看向南星,那双一向冷沉凌厉的眼眸染上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被白芷好一顿打扮的南星,格外的光彩夺目,亭亭玉立,如一株空谷幽兰,出尘而清泠。
一身藕荷色的宫装上用浅紫色的绣线混着银丝,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发髻轻挽,簪着一支用椿色翡翠点缀的步摇,长长的流苏直垂到耳畔,摇曳生姿。
慕临渊自是不记得自己赏过逍遥台一些什么物什,就是觉得南星这般打扮很好看。
他赞许的点头,道:“卿卿这般好看,寿春啊,朕记得私库里有一套南边上贡来的椿色翡翠,你去拿来给卿卿。”
付寿春一怔,那套翡翠可是从一整块玉上起出来的,从头面到细钗,从耳坠子到手镯子,一套整整二十件呢!
就连见多识广的内造局都没见过如此完整,品相上称的椿色翡翠,可谓可遇而不可求,忙不迭便呈给了陛下。
付寿春原以为慕临渊会赐给萧贵妃的,这怎么……
腹诽归腹诽,付寿春忙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南星也是一愣,这怎么来了就有好东西拿?那以后常来!
慕临渊看着南星娇美纯澈的眉眼,笑着问道:“卿卿怎地来了?可是逍遥台缺了什么,有何不妥?尽管同朕说来。”
南星含笑道:“有陛下照拂,臣女一切都好。听闻陛下允臣女外出见见东都城的繁华盛景,臣女很感恩。今日劳九殿下大驾,出去逛了逛,方才回来,便来拜谢陛下。”
慕临渊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梢,道:“哦?老九带你出宫了?嗯,老九是个好孩子。”
慕临渊很是欣慰,他说的话便是圣旨,没落于纸上的也是口谕,无论是下臣还是皇子,能如此切实的将他的话落实到位,都令上位者满意。
他顺手去端桌案上的茶盏,问道:“卿卿可欢喜?”
南星极有眼色,忙上前两步,拿起旁边的小铜壶,为慕临渊斟了杯热茶,双手奉上,笑容依旧道:“欢喜,东都城好生繁华,街市上好热闹,我还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那老伯扛着一棒子的冰糖葫芦,红彤彤的,引得孩童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
她眼眸晶亮,如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初初见到大千世界一般,看什么都新鲜。
甚至“无意识”的将自称都变得随意了。
慕临渊闻言朗声大笑,“哈哈哈,傻丫头,一个冰糖葫芦就觉得新鲜了?”
南星羞赧的垂眸浅笑,道:“陛下恕罪,臣女有些忘形了。”
慕临渊大手一挥,道:“嗳,说的什么傻话,既是喜欢,便时常去转转,东都城很大,小小年纪的姑娘家,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
说着,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盏中热茶。
温度适宜,茶香四溢,格外的舒心。
慕临渊垂眸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有些恍惚。
他的女儿不少,可记忆中好似并没有哪个会在出去游玩过后跑来同他说说这些闲话。
久居深宫中的孩子,有哪个不曾向往过外面的天高海阔呢?又有哪个没对市井民生好奇过?
皇子们倒也罢了,年纪到了总归可自由出入宫廷,可是公主们都是被娇养着的,出降前不会单独立公主府。
她们第一次踏出宫门时,是否也如卿卿现在这般兴奋呢?可她们从未同他说过。
许是他这个父皇太过威严了?也许是孩子们都觉得他政务繁忙,不敢叨扰?
可有时,他竟觉得这种“叨扰”极好。
就如此时。
慕临渊收回飘远的神思,抬眸看向南星,没头没尾道:“以后常来乾明殿。”
南星不知慕临渊想到些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便笑着道:“陛下平日里政务繁忙……”
刚起话头,慕临渊便有些失望,又是这类客套话,他听得很没滋味儿,却没成想南星话锋一转,道:
“陛下成日被奏折拘着,捞不着出去玩,那臣女出去玩,回来后给陛下带好吃的,可好?”
慕临渊一愣,看着南星天真烂漫的笑容,感染得他眼角笑纹加深,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甚好!来,朕现在便饿了,卿卿陪朕用膳吧!”
“是!”
付寿春悄悄长出一口气,陛下午膳就忙得没空用。他方才还琢磨着偷偷去找后宫哪位娘娘哄陛下好生用晚膳,没想到,竟是无意间撞上来的纱织公主得了陛下的欢心。
付寿春也不太能摸得清慕临渊对这位公主是什么心思。
他不是自小服侍慕临渊的內监,而是慕临渊登基后,从一众內监中提拔上来的。
二十余年风风雨雨,前朝后宫波诡云谲,天知道付寿春有多难才爬到了如今內监总管的位置上,阅历更让他深谙一个道理——
伴君如伴虎,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权当自己又聋又哑。
总归,他们这些內监都是看着陛下脸色行事的。陛下看重的人,他们便客气的捧着,陛下厌弃的人,他们便疏远些。
急于拜高踩低的奴才那才是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哪一日风水轮流转呢?
贵人有可能某一日登高跌重,可他们这些挨了一刀的人,这辈子都只是奴才。
付寿春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忙吩咐人去安排晚膳。
这一晚,乾明殿里欢声笑语,南星妙语连珠,逗得慕临渊时而朗声大笑,连晚膳都用得比平日里多了。
得了隆昌帝的恩准,南星时常出宫,有时连日里往外跑,有时隔一日便去。
慕燃不会日日相陪,他总有被庶务缠身的时候。
慕临渊便派千牛卫亲自护送南星逛东都城。
南星逛大街回来,便捧着买到的新奇玩意跑去乾明殿卖乖。
有时是城中颇负盛名的万香斋的糕点,有时是名古书局里的孤本,前日她竟是买了个瓷娃娃送给慕临渊。
胖嘟嘟的瓷娃娃只有手掌大小,憨态可掬,穿着火红的肚兜,头上扎着小揪揪,怀里抱着一条大锦鲤,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
慕临渊将瓷娃娃摆在乾明殿的桌案上,忙碌之余一抬头便能瞧见,眼眸中不自觉地便染上了笑意。
于是,这几日,入乾明殿议事的大臣,偶尔看到慕临渊严肃威仪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笑意,都觉得满头雾水。
一时间,前朝后宫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平静之下掩藏着暗流,一些人的心思盯着乾明殿和逍遥台,起了微妙的变化。
付寿春看着南星捧着外面的油纸包兴冲冲的跑来,一张老脸愁成了苦瓜,为难道:“公主,这外面的东西还是不要给陛下用了吧?”
一看这油纸包,付寿春便知是城中哪家点心铺子的。
拜南星所赐,堂堂皇城的付大总管都快将城中的点心铺子背得滚瓜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