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95章 以二对十（一）

大雪稀稀落落地飘下，夜风之中，两人悄立山上，凝目注视。

正是迷方谷谷主祁简和成山派掌门应远途。

应远途看着山下不住燃起的烟花，点头道：“很漂亮的烟花。”

祁简道：“这可要多谢风溪。你说，当日让她们去鹿吴山是不是错的？”

应远途道：“可是我们谁又能真的预知世事呢？本以为清虚更是危险，只怕有死无生，这才想要她们避开。就算她们未去鹿吴山，也必然会一齐去北境，血阵一启，又有几人能活下来呢？若不是……”想到此处，顿了半晌没有继续。

祁简道：“可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该怪在她身上。”

应远途道：“是啊，或许从她遇到苏寻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瞥见烟花下的黄衫小姑娘，问道：“这是风溪的徒弟吗？”

祁简摇了摇头，“收徒授艺劳心劳神，甚是辛苦，风溪可不喜欢这种事。风溪只是将自己的研学秘笈都送给她了，喜欢与否，全在阿然自己。要是有一日，嫌这火药气腻烦了，用来烧火也行。”

应远途笑道：“最后这句，想来定不是风溪说的。若真有那一日，只怕她要从……”说到这儿，突然顿住。

山下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拂衣和谢与灵隐身树后，远远瞧着烟花下满眼笑意的阿然。

谢与灵缓缓抬起手凑到拂衣眼下，却未靠近。方才庙中郑诺等人被烟花吸走注意，自是没注意到拂衣落下的泪水，可谢与灵的视线始终落在拂衣身上，于她神色中的凄苦难过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离开破庙，脸颊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连泪痕也难以察觉。可谢与灵还是不由自主地探手过去，想要弥补刚刚没有拭泪的遗憾。只是此刻泪水已逝，这样的动作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拂衣看着近在咫尺却犹豫不决的手，转过头去，轻声道：“谢与灵，我没事。”接着拉住了他那只顿在半空的手。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姐姐！你来了！”

阿然远远瞧见树下的两人，挥着手朝拂衣跑过来。

拂衣笑着回应她，正要过去，眼见两人相距不过丈余，斜刺里飞来一支箭矢，射向拂衣的面门。方圆十丈内的树干石后跃出数道黑影，手中寒光闪动，一起逼近。

阿然于这变故尚未明白，仍是满心欢喜朝着这边奔来。

拂衣眼见形势危急，向左跨出一步，侧身避开来箭，提气向前急跃，奔到阿然面前，左手抱起阿然，右手的长剑已然出鞘。

当箭矢破空声响起时，谢与灵便已拔剑在手，眼见来箭势道劲急，寒光闪处，箭矢已断为两截。箭羽那端余力不足，掉落在地，带着箭头的半截插入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谢与灵朝拂衣点头示意，方才斩断来箭这一击，多为试探之意，刚碰到箭身，便已感觉到一阵强劲的力道，江湖中有此功力之人，寥寥无几。

拂衣已然会意，心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看着奔近的数道黑影，冷哼一声，四下张望一眼，向山道方向急奔而去。

阿然看到这情形，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有危险，问道：“姐姐，是有坏人来了吗？”

是否坏人拂衣一时之间倒未有定论，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些人是奉命办事，只是想要自己的命，坏或不坏，倒也难说，微微低下头，问道：“阿然害怕吗？”

阿然朗声道：“有姐姐在，阿然不怕！”

拂衣笑道：“那抱紧些。”

身后铮铮作响，当是暗器打在剑身上的声音，拂衣兀自未回头看，片刻间谢与灵已追至身旁，看了眼紧紧抱着拂衣的阿然，沉声道：“共十人，风白楼的人。”

拂衣笑道：“杀手榜前十高手倾巢而出，倒不知是谁能有这般大手笔？还真是瞧得起我。”

话音刚落，山道上闪出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正是白青和墨为，剑光闪闪，拦阻了去路。

拂衣停步道：“又见面了。”

山下的烟花仍未停歇，绚丽的颜色映着各人的神情，浑不似山下民众般的喜气洋洋，却是一派阴冷刺骨。

山石树后一片寂静，余下的八名杀手正凝神屏气，静待一跃而出。

“阿然！你去哪儿了？阿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山道上传来，谢与灵眉头一皱，看向拂衣。

怀里的阿然探出头来，悄声道：“姐姐，我是不是不能出声？”

拂衣轻笑一声，眼看那胖孩子已奔到近处，刀剑无眼，定然会被伤到，朝谢与灵看了一眼，两人立时心意相通。

风白楼杀手榜排名越高，酬金越贵，便是第十高手，寻常任务，也要二十两黄金，第一高手更是百两不止。倒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家财，付得出如此高昂的酬金的。而前十高手一起出动，数十年来更是江湖未有之事。这数名杀手一齐出手，究竟实力如何，谁也不知。毕竟见过她们的人，大多已经死了。

生死关头，危急时刻，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关乎性命，拂衣怀抱阿然，尚未出手便已失了先机，露出破绽。若再带上那个胖孩子，更增不便。

但谢与灵清楚，若那孩子死于快刀乱剑之下，拂衣定会分神，如此一来，反倒更加凶险。

两人交换个神色，突然间一齐挥剑，剑光闪动处，谢与灵身形一晃，已然奔到那胖孩子面前。

拂衣长剑刺出，剑尖不住抖动，幻影之中瞧不真切，不知剑锋将到何处。

白青和墨为只觉一阵寒气扑面，寒风中一道冷峻的剑势逼近，面颊生疼，忙挺剑还招。但这剑招来得出其不意，已占先机，又瞧不清走势，不便精准还击，只得舞动长剑暂时护住身前，再寻隙进击。可拂衣手中的长剑越舞越快，根本不给二人喘息的余地。

埋伏在周围的八人眼见谢与灵向山下奔去，都是一愣，传闻中两人形影不离，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离开，但任务的主要目标是拂衣，若他真的逃走，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想到此处，埋伏的八人当下各挺兵刃，一齐攻上。

拂衣左手抱着阿然，左侧防护便薄弱一些。一柄长剑刺到身前三寸处，剑尖直指阿然脖颈。拂衣欲待还剑去救，但右首破空声劲急，暗器已至，身后更有两股掌力袭到，稍有不慎，右臂便会受伤，于脱身更是不利。

千钧一发之际，拂衣朝阿然低声说道：“别怕。”左手陡然挥出，将阿然向上抛起，拂衣右手圈转，缠住左侧和身前的来剑，运劲回拉，对方两人被一股极强的内力牵扯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撞向拂衣的剑尖。

那二人若是此刻脱手撤剑，自能解困脱身，可兵刃一旦脱手，立时便落下风，为解一时之忧而留下后患，实非明智之举。两人应变奇速，借势腾空翻身，跃到拂衣身后右侧，手中长剑已然脱困。

这一变招确也巧妙，原本的劣势立变，反占上风。

不料拂衣正是要二人作此变招，方才缠住双剑的劲力中看似难缠，却暗含一股巧劲，引二人腾空翻身，借此替她挡住身后的掌力以及右侧的暗器。

不待那两人站定，拂衣已经收势回剑，身子贴地，向前滑开数步，剑尖在地上一挑，双足借力点在道旁的枯树干上，左手一探，已将落下的阿然接在怀里。

阿然一声惊呼未定，稳稳落在拂衣的手臂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比之惊惧，心下更多了几分刺激，满脸欣喜地看着拂衣，“姐姐！你接住我了！”

那两名杀手刚一站定，正对上击向拂衣身后的两道掌力，掌风已到面门，再想闪避已然不及，下意识横剑去挡，仍是被掌力逼退数丈，连连倒退，已然受伤。

出掌两人眼见剑锋横在身前，再向前寸余无疑是将手掌送到剑身上去，急忙收势，低头一看，手心还是被划破两道细长的口子。

便在此时，只听一阵兵刃相撞之声近在耳边，猛一抬头，却是一柄长剑打着转飞来，其上还绞着十几种暗器。长剑虽无人持，但却好似生了眼睛，如游龙般蜿蜒盘旋，在风白楼十人身周游走。

剑势来得极快，众人纷纷闪避，看着剑锋贴着脖颈脸颊而过，都是心有余悸，而其上附着的暗器更是捉摸不定，如雨点般射向众人。

铮铮几响过后，暗器散落一地。长剑转个圈子沿来路飞回，谢与灵右手一探，已接剑在手，怀里还抱着那个胖乎乎的小孩。

胖孩子探出头来，偷瞄了眼谢与灵，连喘气都轻了几分，瞥见一旁拂衣怀里的人，怯生生地叫道：“阿然，你没事吧？”

阿然轻声道：“小点声，正打架呢。”

胖孩子赶忙闭上嘴巴。

墨为看着眼前的两人，手里各抱着一个小孩，如此一来，出手定然受限，说道：“二位看来似乎并不把风白楼放在眼里，想要在这乱刀快剑中护住这两个孩子吗？”

拂衣视线扫过周围众人，轻笑道：“杀手的话这么多吗？”话音未落，右手长剑猛地刺出，直取墨为双目。

墨为却不闪避，好似将双目送到剑锋上去一般。

烟花炸开，映亮了他脸上浮现的一抹笑意，狡黠又得意。

十余道寒光一齐闪动，兵刃径指拂衣怀里的阿然。

众人皆是一般的心思：方才拂衣抛出阿然避开杀招的自救确是精妙，但也暴露了一个破绽，那便是她很想怀里的小孩安然无恙。心有挂碍，乃是临敌大忌。风白楼的杀手拔剑是为取人性命，完全不似江湖中人比武过招，尚要顾全声名义气。弱点既已暴露，那便是最好的长剑刺处。这孩子的性命于他们实在无关紧要，若能借此完成任务，再好不过。

杀手出招自是凌厉狠辣，意在直取性命，没有半分转圜余地。

寒光霍霍，封住两人周身退路，那些人自身却也门户大开，身前全无防护。

寻常比武过招，讲究的是攻守兼备，寻隙进击，一旦抓住破绽便要快速递招，否则时机往往一瞬即逝。但对方此刻眼前全是破绽，拂衣反倒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好了。这些人分明是拼命的打法，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受伤，一心只想借此致人死命。拂衣纵是刺伤几个，但余下的兵刃必会伤到阿然。

电光火石之间，回想起方才墨为说过的话，心下冷哼一声：“护不住？可我偏偏就要护住她！”对阿然说道：“闭眼。”

阿然听话地闭上眼睛，只觉身子一轻，好像再次腾空飞起，眼前晃过一道刺眼的白光，身下传来一阵寒气，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衣服擦过，尖锐至极，就要划破衣衫，割伤皮肤。

“嗖”的一声，一柄长剑从后面飞来，稳稳地托住她的身体，隔开了那些尖锐的硬物，自己随着剑身向前平平飞出。

身旁传来一声尖锐的吼叫，却是那胖孩子，也是一般的被托在剑身之上，向前飞出。

原来方才拂衣“闭眼”二字一出口，谢与灵便已明白她的意思，“眼”字尾音落下，二人同时出手，将手里的人向外抛出。兵刃擦着阿然的鼻尖而过，再迟得一分，便会穿破头颅。

两人这一掷之中暗运内力，但阿然和那胖孩子不会武功，飞出数丈后定然会再次坠下，眼看有人的剑尖追着二人而去，拂衣和谢与灵立时掷出手中的长剑加以格挡。

但那些杀手剑指阿然和胖孩子乃是虚招，为的便是要叶谢二人分神相救。只待两人长剑一脱手，众人的兵刃一齐压将下来，两人俯下身子，右手反拧在背后，运气于臂，生出一股黏力覆在压下的兵刃上。众人只觉一股极强的内力沿着兵刃传将过来，刺向拂衣的众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而分攻谢与灵的几人却觉有一股死气吞噬而来，各人手腕急抖，运内力相抗。便在此时，两人一齐收力，众人回势不及，被一道阴狠磅礴的内力撞出数丈。拂衣两人一跃而起，踏在剑尖上，飞身掠出。

众人起身去追，却见二人已在数丈外落下，右手持剑，左臂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阿然感受到落回熟悉的怀抱，试探性地问道：“姐姐，我可以睁眼了吗？”

拂衣笑道：“嗯，可以。”说话间，奔行的速度丝毫不减。

那胖孩子兀自惊呼大叫，直至又被谢与灵揽住，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虽然心中惊惧未定，但还是咽下了声音。

“追！”

数丈外的风白楼众人的脚步落地极轻，好似无声，均是轻功不俗，始终紧随其后。

阿然突然神色一亮，低声道：“哎呦，把这个忘了。”

拂衣问道：“怎么了？可是受伤了吗？”

阿然道：“没有。”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拂衣笑道：“好。”朝谢与灵使个眼色。

转至一块大石后，两人从中分开些许，只听嘭的一声，烟随声至，浓重的烟雾在狭窄的山道上弥漫开来，风白楼的杀手恐其中有毒，脚步一滞，当即用衣袖掩住口鼻，抬头望去，只觉双目酸胀，模模糊糊地瞧不清楚，眨眼间泪流满面。

阿然道：“姐姐，坏人是不是不会追上来了？”

拂衣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停住，说道：“嗯，多亏阿然。”

阿然道：“这都是风溪姐姐教我的。姐姐，你怎么了？是也被呛到了眼睛吗？”

拂衣道：“没事。”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众人又已追来。

与此同时，山道上奔出两道身影，倏忽已至眼前。

拂衣道：“阿然，今晚的烟花很漂亮，若是有缘，我们下次再见。”左手一抛，将阿然掷向奔近的身影，朗声道：“此事与迷方谷无关，还请二位袖手旁观。”

“姐姐！那是冷辛姐姐让我交给你的！你可要快点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