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86章 枯山红梅

日头西斜，橘色的柔光铺陈在热闹的街道上。

往常本应是收摊的时候，但现在长街两旁的摊位前、店铺里仍是人头攒动，没有半分散场离去的意思。

老旧的青石板路比往日更显洁净，门前窗前已经陆陆续续地贴上了新的福字窗花，人们正忙着裁新衣、办年货。

而长街尽头的两家店则显得格外热闹，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来五挂！”

“我要十挂！”

“二十挂！先给我啊！”

“这些烟花我全要了！”

“两碗热汤面。”

拂衣和谢与灵在临近的一家面馆外坐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从两人身后挤过。

“汤面来喽！”伙计瞧见谢与灵冷冷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二位客官，实在抱歉，临近新年，这买烟花爆竹的人多了些，还请二位多担待。”

虽是新年，但这人实在多得有些不寻常。

拂衣问道：“往年这个时候，那家店里的生意也这么好吗？”

伙计朝拂衣走近两步，笑着答道：“往年并没有，只是今年生意格外好些。二位是外乡人吧，想来不常来此处。”

两人放下筷子，一齐看向那伙计。

伙计道：“今年这附近不太平，大家总想着多放些爆竹图个心安。”见二人仍有些不解，接着问道：“二位客官可知过年为何要放爆竹？”不待两人回答，自顾自地道，“‘爆竹惊山鬼’，自是为了驱赶那‘年兽’。此去向西五百里有座山，名叫鹿吴山。那山上今年可有很多怪事。先是有人撞上山鬼，后来又传出说山上有金子，引得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想要发财去，结果怎么着？闹出人命了。大家都说这是山鬼故意骗人去的，哪有什么金子啊？前两个月，更是出了大事！”说到这儿，突然停下，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

拂衣及时接话问道：“可是山鬼现身了？”

伙计故作神秘地四下看了看，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有人看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知什么东西从山上跑下来，后来轰隆隆的震天响，整座山都塌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多亏了那场大雨才停下。还有人闻到一股股烤焦的味道，不知烧死多少人呢。说来也怪，往年这个时候可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雨，也算是老天保佑啊……”伙计仍自顾自地说着。

拂衣打断道：“可见到有人从山上下来吗？”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那么大的火，隔着老远都看见了，哪还能有人活着啊？也不知道那山上的还是不是人？”

“顾七，你又在那讲这些事了！”一个中年人抱着满怀的爆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小伙计的头，“大过年的，多说点吉利话，少讲这些东西，把好运气都给说没了。”

伙计点点头，“王叔，我知道了。”转而看向两人，“二位客官慢用，有事再招呼我。”说完正准备离开，就听拂衣道：

“是人。”

伙计转身，“什么？”

“是那些人杀死了山鬼。”

“天色已晚，二位客官还要到何处去？”伙计看着起身的两人，急忙说道，“此去向西再无别的村镇了，若要西行，还是到对面买两张符纸保平安吧。”

而对面的人群中，一名道士正被围在其中忙着画符纸。

“多谢。”拂衣在桌上留下面钱，看向谢与灵。

两道身影穿过人群，迎着落日走向寂静的远处。

鹿吴山

碎裂的山石阻断河道，水流绕过碎石从缝隙中穿过，流向下游。数月前还被傀儡的低吼充斥的鹿吴山如今已经归于寂静，整座山只留下光秃秃的焦黑。

两人从天黑寻到天亮，又从天亮找到天黑，自山前至山后，每一块碎石之下都仔细翻找过，只是，没有半分生机。

冷风呼啸，夜色苍茫，拂衣站在碎石堆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放眼望去，漆黑一片。

没有灯火，没有月光。

真的毫无生机。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但在这墨黑的夜色中仍显得格外清晰。

拂衣略侧过身，视线落在左首十数丈外。暗夜无声，寒风越来越紧，拂衣却始终没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一道冷淡的声音自那处响起，“天水境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我已竭力隐藏气息，你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我。”说话间，一人慢慢走近。

一身黑衣，头戴斗笠，黑色的面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能隐隐瞥见那人的目光。

冰冷、狠厉，似数九严冬中结成的冰锥，经过利刃打磨，只为取人性命。

不同于谢与灵挥剑时的杀意，此人立于暗夜之中，便是一柄由鲜血浸染的杀人兵器。

拂衣见她在身前丈余处站定，缓缓说道：“白青，风白楼杀手榜排名第一，咽蝉阁消息中的，最快的剑。”

白青冷声道：“杀手的剑若不快，便会被杀。”

这是两人初次见面，尽管先前已听说过不少关于叶谢的传闻，但此时见到，白青却觉得二人和江湖中流传的不太一样。

白青顿了片刻，接着道：“你似乎和传闻……”

拂衣打断道：“白姑娘到此可是有事？”转过身，已有去意。

白青道：“我来看她。”

闻言，拂衣的脚步一顿。

“她的剑法很快，是当之无愧的杀手剑。只是不似我这样带着血腥，她的出剑好像总是带着花香，的确是百花鬼。”

拂衣轻叹了口气，始终没有转身。

白青接着道：“数月前，她主动寻到我并提出论剑过招，二百招内，我们也未能分出胜负，所以在如今咽蝉阁的消息中，我们的杀手排名是并列的。那日她离开的时候，我曾问过她，若是想要再见切磋，应到何处去寻。她犹豫了很久，告诉我说，可以来鹿吴山。我想，她大概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拂衣没有作声，而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谢与灵却感到握着的手越来越凉。

拂衣看向谢与灵，轻声道：“没事。”继而微微侧身说道：“白姑娘若是无事，我们这便告辞了。”

“等等。”

“还有何事？”谢与灵转过身冷声问道，身侧的剑鞘中发出铮鸣声。

“天水剑法和九转剑法江湖闻名，今日得见，正欲请教。”

“杀手讨教剑法？”拂衣缓缓转过身。

“正是。”白青的手按在剑柄上，冰冷的目光从斗笠下射出，瞥了眼拂衣，转而锁在谢与灵身上。

拂衣道：“以二对一，没有拔剑的必要了。”

“比剑过招，自是遵守江湖规矩，想来二位不是以多胜少的无耻之徒……”

话音未落，冷风刮过，两道身影一晃，拂衣和谢与灵已在白青左右两侧站定。谢与灵左手按在白青的剑柄之上，拂衣站在另一侧以剑鞘抵住白青的剑尖。

白青只觉两股内力一齐压在剑身之上，欲待运气相抗已然来不及，拔出半截的剑身眨眼间被逼入剑鞘，这一招，已落下风。

拂衣的声音在她的耳侧响起，“若我们就是那种喜欢以多欺少的人呢？”

冷风呼啸，卷过一片废墟的鹿吴山，在这个寂静的暗夜之中，好似万鬼怒号。

白青没有说话，多年的杀手直觉，让她清晰地感觉到此刻身旁的杀意。

拂衣瞥了眼远处完全隐在暗影中的碎石堆，淡淡地道：“风白楼的杀手，话这么多的吗？”

“什么……？”白青有些愣住，还欲再问，两人已经收力跃开数丈。

白青转过身，看向那两道走进夜色的身影，张了张口，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拂衣的身形突然顿住，提高声音道：“讨教就不必了，说不定很快你们就会收到杀我二人的悬赏，那时自有交手的时机。”最后一字说完，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远处的碎石堆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好。”

一人从石后慢慢走出，却是和白青一模一样的装束，还有同样被杀气浸润的死意。

那人朝白青走去，冷声道：“她们识破你了。”

白青叹了口气，“没想到朝夕相处，仍是学得不像。”声音却已变得粗哑。

“的确，拔剑太慢。”

“那白姑娘可要一试？”白青说着玩个剑花，横剑拦在那人身前挡住去路。

“花哨。”那人视若不见，径直朝前走去，眼见就要撞上剑身，突然身向后仰，矮身划过。不待白青反应过来，右手手腕圈转，手肘撞在她的臂弯处，用力压下，左手乘隙伸出，一把扯下白青的面巾。

白青及时回神，在那只手触到脸颊之时急忙跃开。

对面那人并未再攻上，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道：“人皮还我。”

“送我。”

“为何？”

“喜欢。”

那人愣了片刻，白青眼见她有些动摇，正欲趁热打铁多说几句，“嗤啦”一声，接着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而那张人皮已被眼前人拿在手中。

面具揭下，露出的是一张男子的脸，眼下一条细长的疤痕直延至脸侧，只见他抻了抻身子，原本和眼前人一般的身高突然长了些许，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倒吸一口凉气，埋怨道：“白青，狠心。”

原来他对面那人才是杀手榜排名第一的白青，而此人，是仅次第一的第二杀手墨为。

白青道：“若明年的杀手榜上，你能胜过我，便送你。”

墨为心情很好地道：“一言为定。”

白青顿了片刻，“看我心情。”

“杀手说话也不作数吗？”

“杀手的话这么多吗？”白青想起方才的情形，顿了片刻，“刚才若不是那位叶姑娘及时收手，谢与灵定会拔剑。”

墨为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她二人的剑法虽未领教，但论内力，我不是对手。玄灵内功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传闻中的修习法子……”

白青问道：“你信吗？清虚傀儡的事？那日我们虽远远瞧见了，但真相如何，谁又得知呢？”

墨为笑了笑，“这江湖只怕没有几人会在意真相如何，只要有此神功，他人的命又干自己什么事呢？不过那个谢与灵，倒有些奇怪。”

“怎么了？”

“他的内力似乎更加阴邪，或者说是……狠厉。”

“清虚那日便有人提起，他看起来很像入魔之人。”

“比起入魔，更像是一股邪戾的真气混在他的内力之中，我也说不上来。”两人渐渐走远。

夜风呼啸，身后的碎石之间，静静地躺着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