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76章 幻境

浓重的白雾之中，黑色的身影踉跄着前行，阴诡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

是谢无期。

他朝谢与灵一步一步走过来，神色平静，语气柔和，带着相隔十年的长辈关怀，朝他伸出了手，“孩子，这么多年，一个人，很辛苦吧？”

“父亲……”

谢与灵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之中，所见所感皆为虚幻，心中警惕，并没有贸然上前。

“谢无期”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很有耐心地一点点回忆起他小时候的故事。

谢与灵第一次握剑，第一次出鞘，第一次挥出九转剑法……

温情脉脉的语气实在让人动容，那已经有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渐渐清晰，原本坚定的理智也开始有些动摇。

谢与灵缓缓走近几步，就在刚要靠近的时候，一道凌厉的掌风刮过，谢无期应声倒地。

“父亲！”

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灰色的身影走出，那人正是俞无涯。

谢与灵挣扎着想要上前，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够不到那两抹近在咫尺的身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期内力被吸干倒在地上。

俞无涯朝自己得意地笑了笑，转身消失在白雾中。

谢无期死了。

可却不是因为被吸干内力而死的，那里究竟有什么，再也看不清了。

俞无涯的声音的身形在周围环绕，久久挥之不去。

谢与灵凝神聚气，长剑在身前一竖，剑光闪处，虚影瞬间消散。

“死便是了。”

可是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要我死？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讥讽的笑声宛若一记重锤，将谢与灵刚刚凝聚的心神敲得粉碎。

面对如今的江湖第一，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取他性命？这十年间，他难道不曾想过以他的死来结束这一切吗？

可是，在那股强劲的内力迸发出的威压下，始终没有丝毫办法。

挑衅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一瞬间又将他拉回到被关在虞山派的那段日子。

受制于人、被困在方寸之间，内力不受控制地自丹田涌出，一泻不回，那道得意的身影在眼前慢慢放大。久违的脱力感瞬间将他吞噬，连握剑的手也在一点点松开。

阴沉诡异的气息自背后袭来，一只蓄满内力的手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

“你说，若她知道你在这儿，会不会来救？”

谢与灵的心蓦地一沉，恍惚中，熟悉的凉意覆上手背，握剑的手瞬间收紧，反手向后刺出。

“嗤”的一声，俞无涯的虚影踉跄着后退两步，双目被黑气覆盖，满脸的不可置信。

或许曾经的杀意有些模糊，但自那句话出口的那一刻起，在谢与灵眼中，他已经必死无疑了。

谢与灵没有回头，拔出剑，兀自朝前走去，一点点接近那阵引诱的凉意。

许是此处离火山越来越近了，烘人的热浪毫不留情地炙烤着每一个妄图靠近的生命。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下，衣衫已被汗水浸湿，难耐的温度剥夺走为数不多的空气，连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谢与灵却似着魔般拖着沉重的步子不知疲倦地靠近，竭尽全力想要抓住那丝飘忽来去的凉气。

“咚”的一声，拂衣侧身避开飞来的碎冰，却因重伤未愈，身形迟缓，被上方掉下的石块砸中背部，摔落在地。

大片鲜血染红身下洁白的冰面，拂衣抵着剑起身。

“一盏茶的时间。”

想来就在眼前，绝不能在此处倒下。

她扶着墙转过拐角，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又将她掀翻在地，剑尖刺进冰面，向后滑出数丈才勉强稳住身形，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

跟在身后的扶泽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一切已成定局。这一切分明都在意料之中，可不知为何，心里竟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幻境之中，谢与灵看着眼前的身形慢慢清晰，带着安抚意味的凉意拂过自己的面颊，像是对自己不曾放弃的奖励。

就在他抬起手想要触碰那抹衣角的时候，身形疏忽远去，停在数丈之外。

谢与灵迈步靠近，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沉静的声音：“你的靠近，对她来说是种危险。”

“如果没有遇见你，师姐又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

数月前的场景一遍遍冲击着他的脑海，拂衣被卷入鹿吴山，面对傀儡时的失神与惊恐，自己险些失控伤到她反要她取血解毒，俞无涯以自己为要挟诱拂衣出现，自此身份暴露，整日被江湖追杀……

“谢与灵，你以为的喜欢究竟给拂衣带来了什么？”

“你所谓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固执地不肯放手难道能护她周全吗？”

“她难道不该后悔遇见你吗？”

“无论是面对俞无涯还是苏寻，你可是他们的对手？”

“连在意之人的安危都护不住，还妄谈什么喜欢？”

“一次次地看着她深陷险境，却又无能为力，滋味如何？”

“不如就留在此处，怎样？这里有你最喜欢的拂衣，一如初见时的明亮狡黠，坚毅不屈。”

谢与灵看着咫尺处的白色身影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火余可并不一定能救她的性命，与其再一次面对她的死去，不如就停在这里，我将为你营造出这世间最令人着迷的梦境，没有任何的仇恨、凶杀、算计与利用，只有你们两个人，她不会死，也不会受伤，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剥夺她的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会倾注在你的身上，永远只看向你一个人，不好吗？”

蛊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慢慢蚕食掉他的理智，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缘。

“再朝前走一步吧，对，就是这样，走到她的身边去，她在那里等你，去牵住她的手吧！”

谢与灵一步步靠近那道火光中的白色身影，朝她伸出手。

可是那道身影却始终一动不动，只是满脸笑意地看向他。

热气越来越重，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衣衫、皮肉烤焦的味道。

“只要走到她身边，就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自此，她就是你的了，完完全全地属于你一个人。”蛊惑的声音越来越兴奋，仿佛此处的主人看着外来的迷途者一点点步入自己的险境，心甘情愿地为所谓的美好幻影献祭。

谢与灵已经走到火山口，却突然停步，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无处可寻的声音说道：“原来，幻境也会被人欺骗吗？”

不待那声音再次响起，毫不犹豫地朝火山口迈进。

热浪席卷而来，瞬间吞噬掉那抹黑色的身影，刺目的火光中，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钉在一旁的岩壁上，没入一尺有余。

谢与灵腾空翻身，双脚倒挂在剑身之上，右手一探，将那颗淬着火光的灼热植物摘在手中。

“咔擦”一声，长剑钉入处突然断裂，剑身飞出，失去支撑的谢与灵急速下坠，眼看就要岩浆吞噬。

伴随着“轰隆”的声音，巨大的碎石自上方密集地砸下来，阻住了谢与灵试图攀上的身形。

一个不慎，右手被落石砸中，手里的植物脱手飞出。

掉落的碎石砸在谢与灵的身上，霎时鲜血淋漓，若此时忍住疼痛，借落石之势飞起，尚有一线生机。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落向滚滚岩浆，奋力伸长手臂，接住了那株草药。却因为了少了支撑，整个人直直地落向滚烫的岩浆。

便在此时，嘭一声巨响，阴影处的山石被一股巨力撞开，霍然露出一个口子。冰冷的寒意自后方袭来，一大块坚厚的冰层飞旋而来，接住了谢与灵下坠的身形。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熟悉的面容。

你看，这才是拂衣，我的拂衣。

要她的视线永远停留在我的身上吗？

那要她心甘情愿才行。

还有一点更是错了，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愚蠢至极。

她永远都会朝我伸出手，而不是那个只知道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幻影。

“嘭”的一声，冰层撞在侧壁之上，巨大的冲击让二人的身形不稳，边缘处的拂衣更是脱力向后坠下。

单薄的身形如同风中颤抖的一片树叶，在看到谢与灵平安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嘴角带着释然的笑意坠向冰冷的地面。

“拂衣！”

谢与灵纵身跃下，却因过重的伤势接不住这道虚弱的身形，只是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来减缓下坠之势造成的冲击。

“咚”的一声，两道身影摔在地上，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拂衣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谢与灵护在怀里。

而眼前的人，却已经昏迷。

拂衣轻声唤了几句不见回应，抬手挪开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却听见“嗤”的一声，似是皮肉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鲜血喷溅，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皮肉烤焦的味道横冲直撞地涌入鼻腔。

他的双臂不知何时已被烤焦，此时连着皮肉被撕扯下，大片的鲜血喷射在拂衣的脸上，连视线都被染红。

拂衣在那一瞬只觉得仿佛连灵魂都已被抽离，浑身颤抖着看向只有微弱气息的谢与灵。

微一愣神后立刻反应过来，抬手想要撕下衣衫为他裹伤。

可是铺天盖地的惊恐似乎已经将所有的力气抽走，不断抖动的双手始终使不上力。

拂衣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强撑着挪动了几分，指尖碰到那抹安静的青色，却怎么也抓不住。

本就未愈合的伤口挣裂开来，鲜血顺着胳臂流向长剑。

黏腻的血液是天然的粘合药剂，拂衣勾起手指，将青色的剑穗缠在手指上，借此将长剑拉到身边。

刚想要割破衣服，却发现自己也是满身血迹，好不容易寻了块尚算干净的地方割下裹伤，可是那不住涌出的鲜血很快就将布料浸湿。

迷迷糊糊中，谢与灵似乎有什么东西滴到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看着那张满是血迹的脸，不由得一愣。

“拂衣……”可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血，反倒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打趣道：“怎么……又哭了？”奋力抬了抬手，可那双满是鲜血的手臂只是微微挪动了一点，再也没有动静了。

“谢与灵……”拂衣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只是想叫一下他的名字，确认还能听到回应。

“嗯，我在。”他侧过头看向一旁的药草，笑道：“你看，我拿到了。”

拂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将那株植物拿在手里。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火余吗。

鲜红一片，不似浴火而生，倒像是用鲜血浇灌。

远处的火山发出轰鸣，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而两人所处之地，却有阵阵寒气肆意。

寒冰攀上手臂，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到若有似无，强行运气的反噬排山倒海般将拂衣吞没。

拂衣看着惊慌的谢与灵，很想开口安慰几句，可是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谢与灵看得分明，那两个字是：“别、怕。”

高处的扶泽更看着那两道满身是血的身影，长叹了口气，纵身跃下。

右手按在谢与灵的肩膀上，压下那股随黑气迸发的内力，淡淡地道：“可别死在她前面。”

不待他开口说话，一掌将他拍晕，双手向上一提，携着两人离开了。

三道身影刚一离开，滚滚岩浆瞬间吞噬了那片被鲜血浸染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