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04章 石牢相见

一道清瘦的身影飘过廊间，在尽头站定。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把椅子，一人靠坐在椅背上，仰头喝了口酒，正是边青陌。

边青陌看着门外的人，缓缓说道：“诗云姑娘，你来了。”

诗云道：“恭喜，这场你又胜了。”

边青陌道：“几场赌局而已，多谢姑娘连日来的照顾了。”

诗云道：“药效如何？”

边青陌活动了几下脖颈，运了运气，只觉内息顺畅，真气充沛，点头道：“确实不错。可与传闻中的万毒老人一较高下了。”

诗云道：“万毒老人近来销声匿迹，想要找到他老人家只怕也是不容易。若你有他的消息，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边青陌笑道：“我若是能寻到万毒老人，何必还要到这赌坊里来？”

诗云道：“赌坊自有赌坊的好处，若说从前江湖中人最向往的，那当是十年一次的比武排名，不过眼下，赌坊可是最炙手可热的了。”

边青陌道：“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当真还能拿得起剑吗？就算夺得了江湖第一的名头，也能心安理得地在石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吗？”

诗云道：“药效如何，可是你亲自试过的。比之数十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这药对功力的提升可是一日千里。学武本就讲究天赋悟性，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到东海的岸边，最终含恨而终。赌坊应运而生，原是助这些人实现江湖梦，可没有半点害人之心。走进这里的人皆是心甘情愿，并无任何强迫。”

边青陌道：“那诗云姑娘呢？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功力大进，也去江湖闯荡一番，用手中剑写下自己的名字？”

诗云道：“人各有命，我命中注定无此缘分。东海风高浪急，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走的。留在此处，就很好。再说了，人人皆服药，便是人人未服药，有何不同？”

边青陌道：“诗云姑娘果然聪慧透彻，只是，很多人却不明白。”

诗云道：“忙着赶路的人，哪里有空想这些呢？”

边青陌道：“方才输的那人呢？已经死了吗？”

诗云道：“若有一日你也输掉，就会知道的。”

边青陌道：“他先前胜了几场？”

诗云道：“四场，只差一场说不定就能离开了。”

边青陌道：“服过四次药，确实很厉害。可即便这样，还是输了。”

诗云笑了笑：“这是他的命。天快亮了，早些休息吧。祝你心愿得偿，早日离开。”

诗云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昏暗的廊间。

一道黑影贴在墙边，屏息凝神。

旁边阴暗的角落里正晃着一点烛光。

两个人围在一块大石边，而那石头上躺着的，正是几个时辰前输给边青陌的那个壮汉。

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刺入那人的心脏，血液汩汩流出，落进一个洁白的瓷碗中。

拂衣心道：“他果然没死。”

“哎呦，快看快看！这血可真不错！颜色暗黑，还散发着一阵酸苦呢！”

“他可已经用了四次药了，效果当然不错！”

“拿这个来换血，肯定能功力大进！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要不然，我说……我们试试？”

“想什么呢！你竟然敢打这个的主意！要是让师妹知道，你死得绝对比这个人还惨！”

先前说话那人打了个寒战，“师妹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实际上，嘿嘿……”

“实际上，没等你嘿嘿完，你就已经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两人已经取完了血离开，石头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已经渐渐冰冷，被剖开的胸口**裸地凝视着这片黑暗，发出无声的笑。

拂衣正准备离开，突然间，呼吸一滞。

那人垂在一旁的手轻轻抽动了一下。

难道他没死？

分明已被剖心取血，可是此刻手指轻叩在石板上声音清晰可闻。

他好像又要睁开眼睛了。

便在此时，先前取血的那两人打道回来。

“哎呦！快快快！怎么忘记行针了！”

“要是让他跑出去，这可不得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取针刺入那具身体，原本抽动的手再次安静下来。两个人拖着那具尸体离开，皮肉在石板上不断摩擦，好像一根根针划过心脏。地上还残留着断断续续的血液肉浆，却都已发黑。

尸体被拖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空地。

火光一闪，“嗤”的一声，火舌窜起，那具尸体顷刻间化为灰烬，只留一缕黑烟四处飘荡。

“走了，回去了。”

“今天的总算忙完了，也不知师妹下次会什么时候来，这血可千万得放好了！”

“放心吧，赌坊最近又添了一些冰，绝对不会有事的！”

拂衣皱眉离开。

昏暗的石牢内，一条手臂无力地垂在地上，鲜红的血液洇湿冰冷的地面。边青陌缓缓抬起头，“别来无恙，拂衣姑娘。”

拂衣看着满地的鲜血，皱着眉头，提剑便要砍向石牢的铁锁。

边青陌笑道：“等一下啊，不着急的。”

拂衣道：“先救你出来，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边青陌靠着墙壁直起身子，撕下一块衣服慢慢裹好伤口，“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的，先听我说完。”

拂衣握剑的手缓缓收回。

边青陌又换上了先前比武场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个满脸汗水强忍疼痛的人已经离开。

“一别数月，你们两个还好吗？”

拂衣道：“嗯。”

边青陌道：“当日我未出现，抱歉了。”

拂衣道：“我们不是朋友吗？用不着计较这些。鹿吴山一事，多谢你。”

边青陌道：“鹿吴山？你说万毒老人吗？”

拂衣道：“嗯，万毒老人研制傀儡多年，如果有人趁机带走他，只怕事情会麻烦得多。”

边青陌道：“咱们是朋友嘛，道什么谢。再说，我可不是出于什么江湖大义才带走他的，我就是为了我自己。”

拂衣道：“为自己有什么不对？本该如此。但还是要多谢你。”

边青陌道：“唉，虽说带走了万毒老人，可是眼下的情况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还更糟了呢。”长长叹了口气，摸向身旁的酒葫芦，晃了两下，可惜，是空的。

拂衣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地上流出的血液渐渐变黑，皱眉道：“你中毒了？”

边青陌干笑了两声：“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受点伤中个毒什么的，一不小心，马失前蹄了。”

拂衣道：“是尸骨毒？”

边青陌没有回答。

拂衣道：“连万毒老人也解不了吗？”想起那日清虚，黑色的血滴落在手臂上，心下一滞，顿了片刻，握住剑划向自己的手腕。

边青陌一惊，忙道：“等等！等等！别着急！这是干什么啊！”本想站起身阻止，但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一惊之下竟没站起来，只得扔出一枚骰子，打向剑身。

“铮”的一声，骰子滚落在地，剑身仅仅偏移了半分。

拂衣道：“天心莲能解百毒，可以一试。”

边青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我中毒时日太久，这毒攀附在骨头上，就算是天心莲一时也解不了的。”

拂衣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边青陌咳了两声，神色有些不自然，“多谢。”

拂衣心下已然会意，师父曾几次取走自己的血，必是送到万毒老人那里，边青陌既然能从鹿吴山带走他，想来这办法已经试过。想到此处，收剑入鞘。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解毒？”

边青陌点点头：“云山镇本就远近闻名，往日的地下赌坊来客便已不少，只是最近两月，突然声名大噪，更是引来了很多江湖人士，便是因为这个。”

拂衣道：“解毒？可是短短数月，何以会有这么多人一起中毒？”

边青陌道：“或许应该说是，为了功力。”

拂衣想起比武场那人，招式平平无奇，但身形移动之快，力量之强，却是令人惊叹。“那人服过药吗？”

边青陌道：“他已服过四次药，准确的说，应该是换过四次血。”

拂衣道：“换血？”

边青陌道：“赌局开始之前，应该有人已经告诉过你，若你赢了，场上的人便归你所有，若你输了，便归赌坊所有。”

拂衣点点头。

边青陌接着道：“若你赌赢，便可和带走的那名胜者换血，若你输了，便留在赌坊，供赌坊试药，以便来日给他人换血。”

拂衣恍然大悟：“比武场上的最后胜者，先前已经试过药或换过血，体质优于常人，与之换血便可使功力大进，因此才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士聚在此处。”

边青陌道：“无论修习内功还是精炼招数，都非一日之功，若天资稍差，悟性不佳，往往数年未有进益。可现在有了赌坊，这就容易得多了。一次赌局而已，躺在石床上，无声无息间，功力大进，谁会不动心呢？”

拂衣笑道：“说得有理。至于那些富商豪客，或是寻常百姓，虽然不想仗剑江湖，但这灵药养血之术，想来于身体大有好处，说不定还能疗愈病痛、延年益寿呢。”

边青陌道：“话虽这么说，但大家心里却好像也觉得此事不太磊落，这才带上了面具遮住容貌，来日若是江湖上横空出世一名天才高手，谁也不知他究竟是真的天赋异禀呢？还是其中另有关窍了。”

拂衣道：“这听起来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却不知赌坊背后是何方圣人大发慈悲，造福众生了？”

边青陌道：“赌坊不是寺庙，想来不会普渡众生。”

拂衣道：“所以，这伤口是你自己割开的？”

边青陌道：“嗯。我到赌坊的时间不久，只试用过两次药，虽然过后确实觉得功力有所长进，但也有些不适。时不时便会气息不畅，好似有什么东西附在经脉之中，这感觉，和中毒很像，只有用药过后让血流出，才会好一些。”

拂衣道：“和你交手那人我方才去看过了，死前被剖了心头血，那死状，有些奇怪。”

边青陌道：“要想搞清此事，只怕还要些时间。”

拂衣道：“你要留下来？”

边青陌笑道：“嗯，总要看看究竟是谁最后会把我赢走。”

拂衣道：“万事小心。”

边青陌道：“你也是。对了，下次你们两个能不能一起出现啊？”

拂衣点点头，“会的。”转身准备离开，突然脚步一顿，在地上放下一个瓷瓶，“应该没毒，可以尝尝。”

边青陌打开盖子，一缕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使劲嗅了嗅鼻子，笑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