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同事彭昊自然能猜到,杭谨庭在此事上对着男孩也没有过多的隐瞒,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绝口不提,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但似乎又有些微妙。
吃饭的地点在玉林的一处小巷里,杭谨庭带着彭昊打了车,正值下班高峰,路上开开停停,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吃饭的地点依旧是路边摊,随了彭昊的愿,烧烤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吊起了路人的胃口。
杭谨庭的同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位置在靠近店门的一张木桌这,正横着手机像是在看视频。直到杭谨庭带着彭昊落了座,男人这才抬起头来。他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样貌不算出众,却清秀的很,一对剑眉下是一双杏眼,鼻梁高挺,位置却有些偏高。
将视线投向彭昊,男人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学生?没想到你当老师还当上瘾了。”
“嗯。”杭谨庭点头,“本来想消除他记忆的,没想到这次意外开了眼,正头疼着呢。”
男人放下手机,又问:“没想过收作徒弟?看上去他还蛮有灵气。”
彭昊闻言,眼前一亮,却在下一秒听见杭谨庭拒绝:“不收,他还要高考,学什么道法?虽然我答应过师父要将本门道法传承下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男人的话有些绕口,杭谨庭摇了摇头,立马道:“不知道。我会的本领不过本门中的千分之一,还没有教人的资格,不想误人子弟。”
“只剩你一人了。”男人提醒说,“如果你没有资格,那又有谁有?你这一门道法本应传承不绝,况且凭你的资质,是我们同龄人的佼佼之辈,你师父当年还不如你。”
“再说吧。”杭谨庭挥了挥手,故意扯开了话题,将视线落在彭昊的身上,他向男孩介绍说,“何凌,我朋友。”
男孩伸出手,礼貌道:“叔,你好,我叫彭昊。”
“叫我叔怪难听的。”何凌皱眉,“叫我凌哥吧,你老师也这么叫我。”说完,看着男孩惊讶的表情,何凌继续道:“我比他大两岁,是他高中学长。”
三人一来一去,谈话的同时,先前点的烤串很快便被服务员端上了桌。肉的种类很丰富,以牛羊肉居多,似乎贯彻了杭谨庭来吃这顿饭的目的,他与彭昊将菜单上比较贵的菜品全都点了一遍。
把猪肉放在何凌的面前,杭谨庭拿了些牛羊肉给予彭昊:“多吃点这个吧。”
一边说着,何凌将开好的啤酒放在了杭谨庭的面前,两人各一瓶,也没有玻璃杯,擦了擦瓶嘴,似乎就准备对嘴喝上。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喝酒了。”忽然,何凌道,“上一次是不是大前年?那时候在北京,还下了很大的雪,好久没那么冷过了。”
“对。”杭谨庭笑了笑,“那时候我研三,在我学校碰的面,我请你吃的食堂,老北京炸酱面。”说完,顿了顿,杭谨庭又问:“你这次来成都出任务?”
颔首,何凌道:“老花样,要我来找那个东西的线索,说是在成都。半点线索都没给我,找个球啊找。”
吐槽的时候带上了怨气,何凌时不时抱怨道:“工作十年甲状腺结节都有两个了,还说什么不生气,不生气就应该辞职。”
拿起酒瓶,两人碰杯,杭谨庭一口气饮下了大半,他说:“各行有各行的难,在特赦办,要受激进派人的气,在学校,要受学生的气。”说完,杭谨庭指了指彭昊,道:“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上周语文你考了倒数,该背的都没背,回去好好反思。”
点了点头,彭昊没敢回话,只是扒拉着碗用筷子不断搅拌着里边的金针菇。男孩有些心虚,即使觉得与杭谨庭拉近了关系,对于老师的恐惧还是让他默默闭上了嘴。
没有再插话进去,彭昊只是竖着耳朵倾听杭谨庭与何凌的寒暄。虽然无法融入两人的话题,但好在三人的气氛活跃,何凌是个很会寻找话题的人。
“对了。”忽然,杭谨庭问道,“你这次准备在成都待多久?”
“不知道。”何凌坦诚说,“看任务进度吧,我看至少需要三个月。”
“那你住哪?”
“离这不远,在二环高架附近租了间房。”何凌回答,“离你远吗?”
“不近。”杭谨庭说,“开车过来二十分钟吧。”
“你小子不会准备在这定居了?”何凌闻言,有些意外,“上面派你来看守狴犴,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他们激进派势头旺,等过段时间,为了势力平衡,必然会把你调回北京。”
“这也挺好的。”顿了顿,杭谨庭解释说,“再说了,就算我不在北京,他们也不敢拿我们怎么办。不过是有古家在背后做靠山,再过分一点的事他们现在还不敢做。而且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拿着烤串的手一抖,何凌忽然抬起了头,他注视着杭谨庭沉默了好一会,最终用着极为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你谈恋爱了?”
“啊?”
杭谨庭一时之间的恍惚被何凌误认,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忽然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正襟危坐着,何凌将对方手中的肉串拿了走,他用纸巾抹净了嘴角的油渍,又抽了一张都给杭谨庭。
没有给对方继续反问的余地,他又问说:“对方成都人吗?”
“神经病。”咒骂一句,杭谨庭回说,“少来操心我的事,瞎讲什么呢?”
“有还是没有?”
“没有。”
“也没有暗恋的?”
“没有。”
见杭谨庭的神情与语气不像是吹牛,何凌依旧半信半疑。尴尬的气氛弥漫了好一会,何凌终是再次拿起啤酒灌下了一大口。
“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何凌问,“我还以为你有在意的人在成都。”
“北京太累了,这里生活节奏比较慢吧,我很喜欢这里。”杭谨庭回答,“再说了,自从师父去世以后我在那里也没有家人,既然都是一个人,那在哪不都是一样?自师父将我带去玄外观,虽然我在北京待了不少年,但说起故乡,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那好歹也可以找个人陪你了。”
“师父从前给我算过一卦。”停顿了片刻,杭谨庭说,“十八卦,见申为孤,见辰为寡。”
何凌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从前从来没有说过。”
杭谨庭笑了笑:“我这一生命犯孤辰,既然无缘,便也不求。有心思去考虑这种事情,倒不如想想怎么捡个便宜徒弟。”
何凌沉默着没有说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时之间没了吃饭的心情。只有彭昊在一旁小声咕哝着,生怕杭谨庭听不见,他连续说了两遍:“现成徒弟就在你旁边,你却不要啊……”
“门都没有。”杭谨庭不由分说地拒绝,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彭昊,不让你接触我有我的原因,也许你现在觉得好玩,但若你的家人知道你每天都身处险境,他们又会有什么作响?”
“他们从来不管我。”
“那要是十多年后,你有了妻儿呢?”
拿了几串肉似乎想要堵住男孩的嘴,杭谨庭说:“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那就不要涉入。这一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能不接触,就不接触。我们这的每一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吧。”
何凌拍了拍男孩的肩,彭昊也沉默下来,男孩突然想起了灵域中另一个夏初秋的那番言论,有些事情是不可抗力,但在他可以选择的情况之下,他真的想走这条路吗?
“我找找办法吧。”杭谨庭说,“帮你把开了的眼给闭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必背课文给背出来,下次别再让我看见这种分数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被绕到了原处。男孩变的少言寡语,对于道法一事也没有再提。饭局的后半段气氛有些尴尬,三个人,一张桌,却各有各的心思。直至盘见了底,串被人尽数丢弃在一旁,装有啤酒的玻璃瓶没了分量,饭局就在段段寒暄之中结束。
何凌在路口与两人道了别,杭谨庭一路将彭昊送到了家门口,情形就像是那天晚上,屋里依旧没有人,男孩站在房门前欲言又止。
只是少了一个人,男孩与他的老师都感觉到了异样,似乎有那么一点不适应,彭昊道:“杭老师,周老板要是醒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一定。”杭谨庭答应,“你早些睡。”
“嗯。”
相互道了晚安,杭谨庭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又是一个周五,城市沉睡的很晚,路上行人与他擦肩,男人不由得分了神。晚上的风大了起来,它把头发吹得凌乱,拂动了衣摆,打散了思绪。
站在十字路口,信号灯正巧由绿转为红,车流横穿马路,光线在流动中闪烁,让人眼花缭乱。马路并不宽,来去四根车道,两边的行人相隔数十米,却也能清晰看见对面的面容。
只一眼,杭谨庭便在偶然之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身子一僵,两人在对视的那一刻都愣住了神,直至红灯跳转都没有动作。男人看着对方,直到下一个绿灯亮起,杭谨庭这才瞧见那张他凝视了三个月之久的面容,竟向着他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