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这一倒,倒了整整一个秋天。
枝头不知何时早已没了颜色,枯叶铺满柏油马路,鞋底踩过,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
武侯区常年人来人往,车辆压过马路,人头挨着人头。这个时节的气候接近十度,不是太冷,但也不算宜人。风里带上了一丝寒意,人们脱下夏装换上了长袖,更甚者穿上了毛衣,走路时将双手紧紧插于口袋。
男人带着一顶帽子,身着一件黑色卫衣,脸上有倦意,却仍在街头步履匆匆。傍晚五点的周五,晚霞布满头顶,稍稍给这疲劳的世界增加了一丝暖意。
正值换季,医院中来治病的人络绎不绝。人们大多戴着口罩,相互之间保持着一米距离,挂号的队伍从东边排到了西边,完完全全堵住了入口的大门,道路水泄不通。
“杭老师。”男人的身边跟着一少年,两人一同走进医院的电梯,男孩问道,“是不是还有一周,周老板又要转院了?”
“大概还有五天吧。”掐指算了算,杭谨庭回答,“谁让医保局规定的21天转院,不然不给用医保。”
“你们这种特殊公务员也没办法?”彭昊挠了挠头,“这病还没治好,就转了好几次院,不能等痊愈吗?”
伸手敲了敲学生的脑门,杭谨庭无奈道:“想什么呢?政策面前人人平等。”
电梯停在了四楼,走廊上写的神经内科病房。这个点来探视的家属不多,两人径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尽头的病房紧闭着屋门,透过门上一块玻璃向内望去,清晰能看见病床上男人的安静面容。
推开门向其中走去,杭谨庭掩上门的动作很轻,彭昊先他一步坐在的病床一旁,目光落在床上的病人上,神情有些不忍。
“杭老师,你说周老板什么时候能醒来啊。”叹了一口气,彭昊道,“已经快三个月了,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站在病床一旁,把手上的杂物放置一边,杭谨庭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往玻璃杯中添了一些热水,男人抽出床下的椅子落了座,“或许要来年开春呢。”
语毕,杭谨庭看向床上的周翊,这是他近三个月来无数次这样打量这个男人安静的侧颜了,与对方醒着的时候不尽相同,只有这个时候,眼前人才会收起他对外的尖酸刻薄,显得全然无害。
笑了笑,男人忽然抬头看向了窗外,枝头上落了一只鸟在鸣叫,不似寻常见到的麻雀,它拥有一双金黄色的利眼,褐色条纹遍布于胸前,头顶长黑羽冠,无不神气。
起身走向了窗边,杭谨庭就这样开了窗,突然一股清风袭来,屋内的空气被置换。
“彭昊,你看这只鸟。”伸手指向窗外,杭谨庭说,“从它的眉目间能看出,它有灵气。”
“光是看就能看出?”彭昊一愣,随即想了想,又说,“不过周老板曾经也说过我有灵气,但是胆子太小。”
轻笑了一声,杭谨庭从口袋中摸索出了一张空白符纸,用手在纸面上比划了什么,忽然纸符腾空而起,向着远处的天空飞跃而去。大鸟瞧见,在同一时间扑腾起翅膀,它同道符一起飞向了天边,只一眨眼便没有了身影。
“应该是迁徙迷途的鸟。”杭谨庭说,“跟着道符飞,应该能很快找到大部队。”
“它居然懂?”彭昊惊讶道。
杭谨庭回头:“我不是说了它有灵气吗?”
男孩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了周翊身上。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晚班的护士在此刻进来查房,瞧见杭谨庭,一群小护士倏地闹腾起来。男人的样貌很是出众,常在医院出现,不由得成了大家工作之余津津乐道的对象。
“杭先生又来看朋友啊?”护士问,“你朋友昏迷这三个月,你来得比他家里人都勤。”
“他哥哥没怎么来?”
“两周来一次吧。”护士回答,“上次好像是......上周五。”
点了点头,杭谨庭便没再过问。三个月以来他见过策宇寰不少次,起初,对方会代替周翊给他每日送来一副药贴,再后来,杭谨庭的伤痊愈了,两人之间便每次都只是点头之交,见了面,不多说话,一人进,一人便出。只有一次,似乎是算好了杭谨庭香薰燃完的时间,策宇寰在某日下班时间于病房中等了许久,替周翊将新的配方交予对方,男人嘱咐了老师几句话,听着倒像是他老板的语气。
周翊的这间病房属于单人特需间,是杭谨庭动用了特赦办的关系,医院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腾出的。房间不小,靠窗不远的地方放置了一套桌椅,电视被挂于病床前的墙壁,在这段日子里从未被人打开过。身上的检测仪都还在使用,病床上的人生命体征虽已稳定,但各项指标仍旧不高,人就如周翊昏迷前所说那样死不了,意识却迟迟没有恢复。
杭谨庭凝视着周翊,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在对方的计划之中,可照着常理思考,又有谁会将自己困入这般险境之中?
“杭先生,下周办转院别忘了。”护士的话打断了杭谨庭,她看着床上的周翊,摇了摇头,又道,“也不知道周先生什么时候醒,下毒的真太不是人了。”
“不过他们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杭谨庭点头,“等我朋友醒来,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说完,顿了顿,杭谨庭又问:“床位医生有说什么吗?这两天他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摇了摇头,护士回答:“和之前一样,各项检查都做了,指标虽然不高,不过可以维持生命迹象,身上的脏器功能也都是健全的,但就是醒不过来。”
“好吧,谢谢。”
护士们一簇拥离开了病房,一众人的视线之中,床尾的每日记录被再次填上一栏。屋中的心电监护仪仍在接连不断地作响,周翊的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着,像是正在熟睡,却怎么都无法叫醒。
杭谨庭静静坐在床边,话不多说,过去的三个月都是如此。偶尔,他会探出灵力深入周翊的体内,每每当他这么做,灵力总是会在某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吞噬,一去不返。男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拐弯抹角地向特赦办的同事打听了一番,结果都是徒劳而返。
诅咒吗......?
将手指缓缓从周翊的手腕上撤离,杭谨庭内心不解,却也没有再继续打探下去。或许这就是周翊身上捂着的一个秘密,只要对方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可能得知。
或许他应该相信周翊的能力,摆正了身子,杭谨庭细想道,所谓的同盟关系,正是要相互信任与尊重。
一阵咕噜声响忽然传遍了整间房间,杭谨庭下意识地向着声源寻去,这才想起两人还未曾进食。学生中午的伙食并不算好吃,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在此刻感受到饥饿也在情理之中,起身拍了拍裤腿,杭谨庭走去窗边关小了窗。
“你爸妈今天还不在家?”杭谨庭问。
“上个月回来了一次,待了三天又走了。”彭昊如实回答,“杭老师我们去吃饭好吗?”
杭谨庭一愣:“返校那次我记得你还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
彭昊笑了笑,语气有些没大没小:“那时候我们还不是生死之交,只是学生和班主任。”似乎怕男人训斥,彭昊又立马接着说:“你请你吃饭吧,杭老师。”
“你请我干什么?”杭谨庭反问,“你有经济来源吗就充大头?”
“反正他们每个月都给我打生活费。”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彭昊道,“八千一个月,够我花了。”
“那也是你父母的钱。”
似乎并不喜欢被人这般教育,这个年纪的男孩多多少少有些叛逆,彭昊将眼神瞥开,忍不住顶嘴:“我一年都见不到他们几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用钱来弥补什么。我长这么大,从我记事起,甚至没有和他们一起过过一次年。”
“总之话不能这么说。”不了解对方的家事,男人也不好多说,他走到彭昊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杭谨庭有意结束这段谈话,便故意扯开了话题,“想吃什么?今天周五,不用急着回去做作业,老师请你吃顿好的?”
“我想吃烧烤。”
“别老吃这种没营养的。”杭谨庭道,“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烧烤小心肺变黑。”
“吃的不多,偶尔一次。”
拗不过彭昊,杭谨庭最终在他的学生面前败下阵来。男人在离开之前向周翊道了别,即使对方可能无法听见,他依旧主动报告了两人的行踪。彭昊看在眼里,倒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很是有趣。
“杭老师,你这样特别像跟自己的媳妇报备动向。”忽然,彭昊打笑说。
杭谨庭一愣,随即斥回:“胡说什么呢?”
“开玩笑,开玩笑。”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杭谨庭瞥见了几条未读微信,匆匆浏览几眼,他没有回复。聊天对象似乎是一个杭谨庭极为熟悉的人,毫不分说地走向了门口,男人笑了笑。
替病房留了一盏灯,拉开门,杭谨庭对彭昊说道:“等会吃饭有我一个同事,我们去讹他一顿吃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