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向着他缓缓走来,就几十步,却好似越过了万水千山,跨过上百个日夜。杭谨庭没有迈步,眼神直直落在驻足在他面前的周翊身上,不肯移开。
似乎没有找到合身的衣物,周翊只在病号服外套了件外套,看上去有些单薄,甫一开口,还没出声,他便被忽然袭来的冷风呛了个正着。猛然咳嗽起来,杭谨庭拉着他走到沿街商铺的棚檐下,直到对方再一次抬起头,他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你......”
“我醒来时看没有人,便自己出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小愣片刻后,倒是杭谨庭先笑出了声。
“刚醒过来就跑出医院,你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叫是碰巧被我遇到了。”杭谨庭无奈道,“回去吧,外面冷,我送你。”
周翊点了点头,跟着杭谨庭混入人流之中。他裹紧了周身的衣服,虽不觉得寒冷,却也想要感受到一丝温度。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秋天好像已经过去了。”
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交予对方,杭谨庭见周翊愣着,便又伸手替对方系上。无意间瞥见了对方的手,手背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杭谨庭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
“十二月中旬了。”杭谨庭回答,“你昏迷了一百零三天,医生说你没毛病,就是醒不过来。”
“嗯。”只应了一声,周翊便再无他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路过沿街的商铺,大多都已经挂上了圣诞装饰。不远处有一棵数米高的圣诞树,被人用五彩霓虹灯装饰着,周围不少路人正围着拍照。
杭谨庭指着前方说:“你再不醒来,圣诞节就要过去,然后就明年了。”
周翊摇了摇头:“洋人的节日。”
“那新年呢?”杭谨庭又问,“留你哥哥一个人过?”
周翊没再说话,倒是把脖子缩进了围巾,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伴随着洗衣液的清香,他格外喜欢。
医院离得不远,周翊只出来走了没多久,便被杭谨庭给带了回去。走廊上空荡荡毫无一人,病人们熄灯的格外早,只九点多便没有了人气。此时只有值班的护士惊慌失措,她看见两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这才稍稍定了心。看着周翊活生生的面容,护士有些惊讶,她没说一句话,还在为自己方才的失职而胆颤心惊。
“如果他想跑。”指了指周翊,杭谨庭说,“或许没有人拦得住,不怪你。他就是这样的人。”
护士没有说话,杭谨庭又问:“房间里的热水壶下午被我倒完了,我能来你们这接点温水吗?烧水房里的太烫了,入不了口。”
颔首,杭谨庭道了谢。两人一路走到尽头的病房门前,杭谨庭前脚跨入,便发现周翊在他背后驻了足。一旁的窗还留了一条缝,呼啸的风涌入,有些刺耳,周翊皱起了眉。
“我没想到你一直陪着。”
“所以比起我,你未免有些太不厚道。”说话的时候似乎憋了一口怨气,杭谨庭想要生气,但在沉默片刻后却还是忍了住,“你床上躺一会吧,我去给你倒杯水,暖暖身子。”
一杯水,给手心传递了温度,周翊轻抿一小口,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杭谨庭。抽了两张湿纸巾,杭谨庭走到周翊的面前,他弯下腰来,轻轻擦去对方手背上因为私自拔掉针管而溢出的血迹。语气早已没了先前一闪而过的愠怒,杭谨庭说:“你再住几日吧。”
“好。”
“饿吗?”杭谨庭又问,“吃点东西?”
“刚刚醒来。”周翊回答,“吃点流食吧,不然胃受不了,麻烦你了。”
杭谨庭点头,拿出手机选了家最近的粥店,外卖显示半小时内送到,他便在病房里坐着与周翊聊起了天。周翊被杭谨庭安排躺回了床上,对方则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两人之间相隔一米,却有千言万语没有道出。
“事情是不是你安排好的?”忽然,杭谨庭开了口,“包括你料到了自己的昏迷,然后把所有的摊子都丢给我?夏礼和毛丽华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这也算是一次你对我的试探?”
周翊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起初他垂着眼,再然后却把眼神瞟向了窗外:“猜对了一半吧。”
杭谨庭没有说话,静坐着等待着周翊的下文。周翊仍双手持着玻璃杯,三月未理的头发不知何时长到了颈后,额前的碎发长及耳根的位置,他甩了甩头,被遮住的视野再一次变得清明。
“那杯茶我必须喝下。”短暂的沉默之后,周翊开始娓娓道来,“夏礼或许从那天一开始就打算向我们下手,邀请我们进去,不过是一个幌子,毕竟触及了夏初秋事情当年的真相,他不想把这抖露出来。如果我没有喝下那杯水,后面定会与他们周旋许久。”
“那你也太鲁莽了,万一......”
“没有万一。”周翊忽然打断,“我有我的打算。”
杭谨庭看着周翊久久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互相看不透,却又在相互试探。面对周翊那副事不关己,又撇开他人的模样,杭谨庭似乎格外厌烦,只是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人,周翊竟也撇开了眼。
或许有些心虚,有意扯开话题,周翊问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和我们猜想的差不多。”与对方交流一个眼神,杭谨庭说,“夏初秋体内的另一个魂魄,就是李乐当时流产的那个孩子。李悦用招魂术,将那孩子的生魂活生生打入夏初秋的体内,后来他想借狴犴杀死夏初秋,好让他侄子占据这副身体,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杭谨庭追问:“那夏礼当初来委托你寻找夏初秋的魂魄......他是早就得知了这件事?”
“恐怕是的。”周翊点头,“李悦植入的生魂过于强悍,必然会与原主产生躯体的争夺。再加上带有李家血脉,或许在夏礼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处于一种长期主导地位了。夏礼害怕,一定会采取措施,所以通过关系就委托到了我这。说是寻找儿子的魂魄,若是我们将两道生魂一同交出,怕是保不了之前那个孩子。不过他没想到李悦会突然出手,算是失策。”
“你是说学校里的事情?”沉思片刻,杭谨庭似乎也发现了端倪,“难不成是暑期的校施工队?”
“多半是这样。”周翊道,“你可以去查查他是不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夏初秋在当时也正好回了一次学校,这么一想,事情都顺理成章连起来了。”
病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当所有的线索连城了一条直线,真相呼之欲出。
想起了什么,周翊忽然抬头,问:“那李乐的流产果真和夏礼夫妇有关?”
杭谨庭点头:“是毛丽华和夏礼一起下的手。”说完,男人耻笑一声,还未来得及评论,就听见周翊不屑地说了起来:“不过是小三上位,还真就蹬鼻子上脸。还有夏礼,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能下得去手,里外不是人。”
男人一愣,瞧见周翊损人的时候依旧是从前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杭谨庭稍稍定下了心。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他继续给周翊解释起来:“事后李悦跟我坦白,当初李家不同意李乐和夏礼的婚事,他们兄妹才与本家断了联系。也是他们看错了人,不过夏礼虽是个人渣,小孩却是无辜的,事情到最后受伤的还是夏初秋和那个流产的孩子。”
“后来呢?”举起水杯轻抿一口水,周翊追问,“在我晕倒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个。”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杭谨庭好奇,“毛丽华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完全不会道法,那天如果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李悦及时出手,恐怕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我可以肯定,第一次见他们夫妻俩的时候,我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灵力的存在,甚至连气都没有。”
“那奇怪了。”皱着眉头,杭谨庭不断用拇指摩挲着食指,“你昏倒之后,我当时立马被结界所困,和一般的有所不同,是片能吸食灵力的结界。李悦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后来才加入,从外界助我一同打破。”
“凭你一己之力很难打破?”周翊问,“这不应该。”
“因为其中灵力磁场流动诡谲,像是一种干扰,我的灵力当时的确有在流失。”杭谨庭娓娓道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道法与结界,出来后的第一时间也的确看见是夏礼夫妇俩在操控。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见识比我广,知道这是哪派传吗?还是......邪门歪道?能在短时间内练成,必然不简单。”
周翊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思考,却久久没能给出一个答复。
“你还记得他们客厅那块地毯吗?”突然,杭谨庭问道。
周翊点头,说:“看上去破破烂烂的那条?它有问题?我记得看上去的确有些违和。”
颔首,杭谨庭承认说:“对,在它的背面,那条地毯就是阵眼。我觉得和你当时在狴犴灵域中使用的那张道符有些相像,于是拍了照,以为你会知道点什么。”
“给我看看。”
一边说着,杭谨庭拨弄着手机将相册打了开,地毯的图片被他加了星标,呈现在周翊眼前的时候,男人显然没有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你知道。”杭谨庭陈述。
摇了摇头,周翊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屏幕之上。似乎在组织语言,沉默了许久,他才在杭谨庭的注视之中再次开口:“你可听说过津门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