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号,离正式开学还有十天,A市外国语中学的准高三学生开始补课。
窗外夏日炎炎,高三年级主任办公室内冷气却开得很足,顾烜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看着年级主任和他爸一边喝茶,一边笑容满面地侃大山。
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经济股市一路聊到国际政策再到上下五千年历史变革,直到一个小时后,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站起来互相握手。
“顾总,您就放心,复(三)班的班主任肖国亮老师是我们这高资历的老教师,教学严谨负责,还有吕骁老师,数学教得好,同时也是我们年级的教导主任,管学生也管得好,我把小顾同学安排去复(3)班,他学习成绩肯定大幅提升。”
“主任费心了,以后有空我请您去翡翠会馆打打高尔夫。”
“好好好,下次再聚。”
片刻后,顾烜跟着自家老爹离开主任办公室。
顾承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嘱咐儿子:“转学给你办好了,等会儿你去教师办公室找肖老师报道,学校离家里远,下午放学你给小刘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顾烜低头看着自己球鞋,语气淡淡“哦”了一声,开口:“我想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
顾承杰脚步一顿,皱眉看向自己儿子:“别胡闹!你一个人租房子住不安全,也没人照顾你。”
顾烜撇了撇嘴,习惯性呛他:“我都成年了,要谁照顾,不像你,快五十岁了,还想找个女人贴身伺候。”
顾承杰脸色一沉,张嘴就要训斥,临了他突然想起儿子才出院不久,心头的火气强压了下去,他缓声开口:“租房的事我找人去办,今天你先回家住,行不行?”
顾烜话说出去就做好被自家老子教训的准备了,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骂自己,还同意自己去外面住,他不由诧异地多看了自家爹一眼。
顾承杰今年四十五岁,长着一双浓眉,眉弓高挺,眼神锐利,他每次不悦时,眉头就会下沉,周身气场让他那些手下员工大气不敢喘一口。
但顾烜从不怕他爸,相反,因为顾承杰二婚的事,他跟他爸吵过无数次,每次都闹得一地鸡毛,不欢而散。
像刚刚那样,顾承杰主动让步,还是头一回。
顶嘴的话说多了,顾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他爸的示软。
顾承杰看着不说话的顾烜,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顾烜的眉眼多遗传自他,浓眉,眉弓立体,眼窝深邃,鼻梁又遗传了他妈妈,又高又挺,结合了父母的优点,顾烜五官立体,样貌从小就帅气,很讨长辈喜爱。
然而谁也没想到长大后的顾烜会养成一身牛脾气,性格倔强,不服管教,狗见了都嫌。
顾承杰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还有个会议要开,没时间跟叛逆期的儿子作无意义的争吵,丢下一句“好好上课”后,步履匆匆地走了。
顾烜抓了抓头发,抬脚去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报道。
于晋说陪顾烜复读,也是言出必行,顾烜搬好书,领完校服,坐在教室里刚上完一节语文课,于晋后脚也来了,两人正好凑一起当同桌。
补习第一天,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在给底下的复读生讲今年的高考卷子。
于晋听得无聊,主要还是听不懂,趴桌子上跟顾烜讲闲话:“复读就复读,你怎么还转学校啊,我哥托了关系才转进来,还说我事多。”
于晋高三跟顾烜不在同一个班,所以不知道顾烜已经在班群里社死,不仅班群社死,顾烜学习学进ICU的光荣事迹也在高三组老师里流传甚广。
A市一中的高三组老师都是固定带高三和复读班,不像高一高二组那样跟班走,如果顾烜继续在一中复读,他就将面对一众带教老师遗憾又怜悯的目光。
嘶,想想就头皮发麻。
顾烜不想说实话,扯了个借口:“算命先生说,一中风水和我相冲。”
“你梦里的算命先生?”
于晋说完,想到在医院时顾烜说自己做梦娶了个老婆,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屁。”顾烜恼羞成怒,给了于晋一个肘击。
两个粉笔头先后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两人脑门上,直砸得两人脑子嗡嗡嗡的懵了一瞬。
两人齐齐抬头看向讲台。
数学老师吕骁正横眉冷眼地看着两人,他长得人高马大,两胳膊腱子肉发达,灰色短袖下可见大块胸肌的轮廓,整个人站在讲台上,不像老师,像健身教练。
“你们两个,去走廊罚站,别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顾烜和于晋觑了一眼数学老师的肱二头肌,乖乖从后门走出教室。
走廊上,于晋抬手摸了一下额头,不敢置信:“我脑门居然被粉笔砸肿了,这数学老师是教体育的吗?”
顾烜摇头:“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数学老师不教体育,但他兼任年级教导主任。”
于晋缓缓瞪大眼睛:“教导主任不应该是秃顶,啤酒肚,polo衫,西装裤,腰上再别串钥匙吗,我感觉他那身肌肉最起码学过三年散打。”
有这样的教导主任,你敢违反几条校规?
顾烜和于晋双双沉默。
过了片刻,于晋换了一个的话题:“外国语中学怎么建在郊区,环境是好,学校也大,但离家也太远了,中午那点时间都赶不上回家吃饭,等下放学你去哪儿吃啊,食堂饭菜肯定不好吃,出去下馆子么?”
顾烜靠着围栏,看着对面教学楼放空:“嗯,行……”
话说到一半,他瞳孔倏地睁大,对面教学楼的楼梯间缓慢走过一道身影,那个身影身材清瘦,长着一张与他脑海中九分相似的侧脸。
下一刻,顾烜转身跑向风雨连廊,身影快得像一阵风。
于晋看愣了:“卧槽,就算是吃饭也不用这么急吧。”
顾烜通过连廊跑到对面教学楼,跑到刚刚人影停留的那层楼梯间,但是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人已经离开了。
顾烜紧张又迅速往下跑了几层楼,一直来到一楼,他来回张望,依旧没有见到刚刚那道身影,老师同学都在教室里上课,没有人在楼梯间走动。
顾烜停下来,撑着扶梯喘息,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是看错了吗?
顾烜忽然间有些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没多久,下课后铃响了,各个教室里涌出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他们吵吵嚷嚷,脚步急切地冲下楼梯,奔向食堂打饭。
顾烜低下脑袋,呼出一口气,将心头那点难受的情绪挥散,跟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距他从ICU醒来也有一个月了,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清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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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习第二天上午,学校在操场上举行了一场高考三百日誓师大会。
顾烜站在人头乌泱泱的方阵里,听着主席台上的校长念着一篇又臭又长的演讲稿,觉得度秒如年。
校长演讲稿念到一半,突然把稿子一折,开始煽情:“同学们,大家闭上眼睛,回忆一下烈日下辛苦劳作的父亲,双手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母亲,生为子女,唯有好好读书,才能报答父母……”
顾烜对这种愧疚式教育嗤之以鼻,他扯着领口给自己扇了扇风,方队人挨着人,热得丝毫不透气,他皱眉开口:“给我脚站麻了,台上那位还要表演多久?”
“后面不会还有两百日誓师,一百日誓师吧,早知道外国语中学有这传统节目,我就不来了。”于晋也抱怨。
“没,去年没弄三百日誓师,只有百日誓师。”站于晋前面一个戴眼睛的瘦高个男生转头,笑了笑,开口解释,“可能是今年高考一本的录取率没达到预期,加上文科理科状元都被一中包揽,上面压力大了才弄出来这个三百日誓师,另外这届高三是最后一届文理分科的学生,要是明年的高考考砸了,复读难上加难,所以老师也更加重视这届学生。”
A市最好的两所中学是市一中和外国语中学,两所中学师资力量平分秋色,但因为外国语中学是私立中学,舍得用丰厚的奖学金招收优秀新生,所以外国语的金字塔尖的生源多,往年一本的录取率都是所有中学中最高的,单科状元也至少有一个是外国语学生,但今年的高考外国语中学无论是一本率还是二本率,都被一中落了一截。
“噢,这样啊,”于晋看着面前的男生,自来熟地问他,“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温言。”
于晋笑着点头:“我叫于晋,他叫顾烜,我俩是一中转过来的复读生。”
温言目光在于晋和顾烜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于晋长得高瘦,面容白净,整个人笑眯眯地看着应该挺好相处,另一位……
“顾烜?”温言弯眼一笑,“我听说过你,你为了能和你们班花上同一个大学,熬夜复习,结果心脏骤停进了医院,还错过了高考。”
顾烜:“……”
“噗。”于晋笑喷出来,“卧槽,顾烜你出名了,你的传说版本还迭代了,为红颜发愤读书进医院,什么沙雕狗血剧情哈哈哈哈哈……”
顾烜满脸黑线:“哪听的谣言,什么为班花熬夜复习,没有的事。”
温言摸了摸鼻子,态度很好地道歉:“谣言吗,不好意思,我是听我妹说的。”
于晋还在笑,断断续续开口:“顾烜,你什么时候……喜欢杨盈婷的……藏得挺深的啊?”
于晋和顾烜同住一片高档小区,两家别墅相隔不过百米,对于顾烜的家事,他知道个七七八八,顾烜他爸顾承杰前些年找了个情人,那女的就是杨盈婷妈妈,这两人谈了很久,差点就领证了,是顾烜一直在闹,还闹到了老爷子那里,自己老子施压,顾承杰最终还是没有和杨盈婷她妈领证,但他依旧跟杨盈婷她妈保持着亲密关系,在外人眼里,这两人跟真夫妻也差不多了。
于晋知道顾烜十分讨厌杨盈婷,这会儿就是故意恶心他。
“滚。”顾烜翻了个白眼,没管笑得直不起腰的于晋,扭头去看主席台。
忽地,他目光顿住,主席台最边缘的阶梯上,站着一个穿白衬衫校服的少年,他皮肤白皙,五官清俊,一双凤眼尤其好看。
顾烜恍了恍神,但他怕又是幻觉,用手肘撞了撞于晋,问:“你看主席台侧边的阶梯上,是不是站着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
于晋站直身子,看了一眼:“什么男生?没看到啊。”
顾烜心里“咯噔”一声。
“有啊,”温言出声回答,“那是宋钰,应该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下一个流程就是他分享学习心得了。”
“咦?”于晋眯起眼睛,仔细看向主席台,似乎是有个模糊的人影站边上,他揉了揉眼睛开口,“抱歉,假期熬夜打游戏打多了,近视加深了。”
温言笑道:“宋钰可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上半年高考前一个月不是有场全市模拟高考联考吗,宋钰跟高三的一起考了,后面成绩出来,全市第二!”
于晋不由问:“第一是谁?”
“你们一中的谢昱宁,也就是今年的理科状元。”温言回答完,又补充,“那时候宋钰才高二就这么厉害了,明年高考肯定稳拿第一了。”
原来叫宋钰啊,顾烜望着那道清瘦的身影,那张与他脑海里相似的脸,只是比起成年的清钰,现在的宋钰五官稍稚嫩一些。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宋钰就是他在异世界遇到的清钰。
台上的校长终于结束了演讲,底下的学生很给面子地鼓了几下掌,掌声停止后,宋钰走到主席台,分享学霸的学习经验。
于晋打了个哈欠,觉得这种分享作用不大,学霸和学渣的世界是不相通的,学习方法也是不相通的,就像“人再笨还能学不会微积分吗”。
但扭头一看,却见顾烜盯着主席台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于晋大为吃惊:“你真想学人家的方法啊?”
顾烜眼里只有台上的身影,应付地点了点头:“嗯嗯。”
“可是,”前面的温言偏头看着顾烜,迟疑地开口,“宋钰分享的是数理化刷题思路,我们是文科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