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轶睁开眼看到的还是睡前熟悉的天花板。
楼上住着一个中年妇女,姓周,脾气不太好,嗓门也大,平时这一片只要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是第一个知道并且大肆宣扬的。
作为一个作者,创造一个人物要描写她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贴上一个或多个明确的标签。
要是给她贴标签那苏轶会写:长舌,喇叭。
一般有这种特质的人物在文章中最多就是个NPC,她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添油加醋的告诉主角就可以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她家的地漏出了问题平时生活用水都渗到了苏轶家里,为了这件事苏轶还特地上楼去找过她,可是她咄咄逼人就不愿意收拾,最后还是苏轶找了人去她家处理好渗水的问题,没让她付一分钱。
离开时,她还嗑着瓜子嗤笑苏轶是个精神病。
所以现在雪白的天花板上面还残留着被水淹过后深色的痕迹,或许是刚刚从梦中醒来的缘故,原本毫无形状的印记竟然被苏轶看出来一个人形。
长发、长裙,像是昨天梦中的那个人。
苏轶没有快速地将她划定为另一个自己,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长得相似的两张脸,对于昨晚的怪状她只是简单的定义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如果没有编辑的介入,她的下一本书就打算写一个充满中式元素的恐怖故事,选材的背景正好就是魏晋时期——一个混乱的朝代。
这也正好和昨天的梦相对应。
没错,是这样的。
坐着缓了一会儿神,苏轶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白水流过喉咙,她的意识清醒了些,沉寂了一晚上的肚子也很快发起了抗议。
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后换上一条浅灰色卫裤,随手拿起一件和卫裤同色的卫衣外套正要出门,可门刚刚打开一个缝隙,她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注意。
停了几秒,苏轶放下手,门被贴近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着与她四目相对。
“昨天晚上……是你在看着我吧?”
没头没尾的话说出来没一会儿,苏轶就发出一声无端的轻笑。
对着一面镜子说话,真是疯了。
苏轶把肩上的帆布包往上推了推,谁料一转头就看到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周阿姨。
她不知道周阿姨有没有看到她刚刚和镜子说话的场景,但明确听到了一声很轻带着嗤笑的疯子。
苏轶苦笑,看来是听到了。
出了居民楼,苏轶一路朝着东边走。
东边有一个很大的菜市场,或许是里面的菜贩子相互比较压价,这里的菜比城里的要便宜不少。
苏轶平时就是在这里买菜,她是一个不喜欢改变的人,就连买菜也是,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小油菜和龙须面,最多就是加上香菇炒一盘清淡的菜,除此之外的其他菜她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因为经常光顾,这几家的小贩都记住了她,看她精神不好,有时候还会好心地多送她些菜。
很快买好了菜,回来的路上又顺路买了一杯美式。
回到小区时,正好赶上楼里大妈大爷们的“晨会”时间。
一群人围着一个方桌坐着打扑克,相互交流着最近听到的事情,像是谁家女儿第几次相亲没相成,谁家孩子结婚了排场多大,又或者是那家老太太老头死了之类的琐事。
现在正好有一桩发生在眼前的事件,她们当然会借着这个机会说个不停。
苏轶一进来就听到了周阿姨的大嗓门:“还是得有个后,你看看像那个一样一个人住死了都没人发现,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
“就是啊,你说说这冷冷清清的,惨的呦!”
穿着花上衣的阿姨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反驳道:“我看有没有后也没什么区别,上次一楼那家老头死了也没见有人来给他守灵,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就大女儿回来给烧了几张纸,连哭都没哭上一嗓子。”
“这和养没养孩子也没什么关系吧,你也不看看那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事儿。”光头老头随手甩下一个对十。
花上衣阿姨啧了一声:“嘿,这打的什么牌?不是给人送吗?”
说着,她叽叽歪歪地打下两张牌,继续刚刚的话题:“就是啊,那时候把儿子宝贝的根什么一样,你看看现在老了死了,人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周阿姨叹口气道:“可起码有个后啊,不至于断子绝孙,你看看那个,连个后都没有,香火都断咯。”
周阿姨的声音几乎盖过了牌被重重甩在桌上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那位沉默、专心致志打牌的黄外套阿姨就喊道,“赢了!我就说你们专心打牌吧。”
“嘿,这牌天天能打,有些事我们可就说这一阵子了。”光头老头一边洗着牌一边道。
“不过……说到那个李老太太,你们有谁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吗?”黄外套阿姨搓着有些发凉的手道。
说罢,其余几人都看向了消息最灵通的周阿姨。
周阿姨顿了一下,道:“这……我也不知道。”
其余人奇了,这地方竟然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周阿姨见她们的表情怪异,便为自己辩解道:“这也怪不得我啊,那人从一来到这里就不怎么出门,平时连见她几面都难,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打听到她从哪里来,家里有什么人啊?而且……”
说到这里,她十分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觉得她阴森森的吗?昨天保安收拾出来的她的遗物里可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什么石狮子、鞋、香炉什么的,吓人得很呢!谁敢去和她搭话?躲都躲不及吧?”
她撇撇嘴,努力的维持自己在人堆里“百事通”的名头,随后又碎碎念道:“除过和她住对门的那个丫头,你们谁和她说过话?都没有吧?”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牌桌上有一人开口道:“不过,我感觉五楼那个丫头也怪阴的,平时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冷飕飕的。”
“对对对!”周阿姨连忙附和道,“而且啊,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一个奇观,她呀,竟然对着自家镜子说话,吓人得嘞!”
“对着镜子说话?”黄外套阿姨率先惊讶道。
光头洗好了牌,欲言又止道:“比起你说阴,我怎么感觉……她像疯了呢?”
疯了?
话音落下,场面再一次变得寂静。
周阿姨咂咂嘴,道:“我也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该疯了吧?”
“咳……”花上衣突然发出一声指向性明显的咳嗽,示意大家往背后看。
周阿姨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转,却直勾勾对上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
她倒吸一口凉气,吞了吞口水僵硬回头。
“她什么时候来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嗓门在此刻也没什么用处了。
花上衣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一抬头她就在那儿了。她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了吧?可别发病了报复我们……”
这话算是把“苏轶有精神病”这个论题给坐实了。
苏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一群人围着猜忌,时不时还要悄悄转头看自己一眼,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才抬脚往家里走。
上了楼,楼下的话题依然没有结束,不过就是把话题的中心从“李奶奶”换成了她。
现在那些人怕是在给自己头上安什么病吧。
自闭症?抑郁症?还是中邪了?
苏轶没多想,反正她们说她们的,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回到家关上门,苏轶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镜子,镜子里平静地照映着对面的厨房。
她想了想,转头将手里拎着的菜放在厨房的灶台上,然后走到镜子前把它搬起来,想给它换个地方。
可是走来走去,看来看去,最后竟然只有床对面的地方是空荡合适的。
苏轶没有多想,将镜子稳稳当当的安置在哪里后回了厨房做午饭。
饭菜很简单,无论是做还是吃都用不了多久。
很快,苏轶就打扫好厨房,洗好手走回卧室,坐在有些老旧的电脑前开始发呆。
难道真的要想编辑说的那样写那些酸死人的爱情小说吗?
她不会写,也不想写。
可是不迎合大众,自己以后的生活就要怎么办呢?
梦想和生活,在没有背景资源的人面前从来都是单选项。
她不是那种随波逐流,为了钱就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理想的人,但更可惜的是,她也不是那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贤人,她只是一个卡在最中间不上不下的普通人。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把一件事件做到极致,她顾虑的事情太多了,拘束她的东西也太多了。
有时候她总是会想,要是自己生在一个完全没有拘束的时代就好了,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一件事做到极致。
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自己就好了……
她仰头靠在椅背上,这把椅子是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用了好几年了,皮质的外表已经破败不堪,露出内里劣质廉价的黄色海绵,但幸好没有什么难闻的烟味之类,她可以十分自在的靠着它闭上眼睛。
朦朦胧胧间,她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下意识地想要睁眼查看,却发觉眼皮格外的重,无法睁开眼,只能昏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