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书 第19章 第 19 章

迷城初现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下一刻，脚踏实地的触感传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虚浮”，仿佛踩在了一层坚硬的琉璃上，底下却是万丈深渊。周围的光线变得光怪陆离，不再是艺术馆的黑暗，也非外界的自然光，而是一种源自墙壁、地面、天花板自身散发出的、冰冷的、扭曲的荧光。他们身处一条宽阔的回廊起点，回廊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墙壁、地面、穹顶，全部由某种光滑如镜的物质构成，清晰地映照出他们三人的身影，以及无数个层层叠叠、延伸至视野尽头的“复制体”。

空气凝滞，带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和尘埃混合的气味，寂静压迫着耳膜。

“空间稳定了，但规则不对。”芥子迅速半蹲下身，指尖划过镜面般的地板，触感冰寒刺骨。“没有灰尘，能量流动…是紊乱的，方向不定。”她试图在心中构建路径地图，却发现感知被严重干扰，如同陷入迷宫的信鸽。

朔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四周无数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此地，排斥常理。”他轻声说，更像是一种确认。

镜的灵体在他们前方无声地凝聚，仿佛这片奇异的空间让他不得不显现出更多的“存在”。他没有回头，只是灵体表面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

“跟我走。”一个极其清冷、直接的声音在朔和芥子的意识中同时响起，是镜。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的直接指引。

镜向前飘去，灵体划过空气，带起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涟漪。朔和芥子立刻跟上，三人保持着紧密的三角阵型。

回廊并非笔直，不时出现岔路，每一个岔路都映照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难以分辨。镜却似乎能辨识出某种无形的轨迹，他的“映照”能力在这里被放大，能看破部分纯粹视觉上的幻象，引导他们避开那些一踏入就会引发空间塌陷或无限循环的“死路”。

前行了约百米，异变突生。

嗒…嗒…嗒…

芥子的脚步声在寂静中被异常放大。紧接着，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完全相同的脚步声，节奏、轻重，丝毫不差！

朔猛地回头，眼神一凝。“左侧，三步后！”他低喝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芥子左侧三步后的空处，空气一阵扭曲，一个由声波和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脚印”猛地具现化，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踹向她的腰眼！

芥子反应极快，侧身、旋腕，短刃的刀鞘精准地格挡在“脚印”的轨迹上。

“嘭！”

一声闷响，能量构成的脚印溃散，芥子手臂被震得微微发麻。

“脚步声会被复制实体攻击。”芥子瞬间得出结论，声音压得更低，脚下步伐也变得轻若无物。

“不止。”朔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镜像，“注视过久，亦有风险。”

他话音刚落，旁边墙壁上一面较大的镜子里，属于芥子的那个倒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属于她的、诡异的笑容。那倒影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芥子本人！

芥子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她的视线，让她难以从那个诡异的倒影上移开，同时身体传来一股被拉扯的晕眩感！

“闭眼！”镜的清冷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在芥子脑海。

同时，朔出手了。他并未攻击镜子，而是玉箫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向前轻轻一点。并非指向那面诡异的镜子，而是点向了镜子与芥子之间那片空无的“连接”。一股无形的波动荡开，那镜中倒影瞬间恢复了正常，拉扯感也骤然消失。

芥子立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视觉陷阱。”她冷声道，不再轻易与任何镜像长时间对视。

他们继续前行，更加谨慎。镜引领路径，朔凭借那提前半秒的预知，不断规避着突然从地面刺出的镜刺、毫无征兆塌陷的地板、或是从头顶坠落的尖锐镜片。他的预知在这里变得极为频繁和必要，每一次规避都精准而及时，但他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一分，呼吸略微加重。

芥子则完全依靠听觉、触觉和镜与朔的指引行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录着镜选择的每一个岔路口，分析着陷阱触发的规律。“陷阱触发存在逻辑关联，对称结构，能量反射角……”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破解一道复杂的几何谜题。在一个十字路口，面对四个完全相同的通道，她根据之前记录的陷阱能量残留，指向左手第二条：“这条，能量扰动最弱，可能是正确路径。”

镜的灵体波动了一下，表示赞同，率先飘入。这条通道果然相对平顺。

不知前行了多久，周围的镜面回廊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映照出的景象不再仅仅是他们当前的身影和无穷的回廊倒影。一些模糊的、闪烁的片段开始夹杂其中。

朔瞥见一面镜中，快速闪过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风雪呼啸，一柄古朴的长剑插在冰峰之上，寂寥而悲怆——那是属于藏锋的遥远气息。

芥子在一闪而过的镜像里，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研究服的背影，正在操作着复杂的仪器，背景是冰冷的金属墙壁，那是她不愿回顾的、被尘封的实验室记忆碎片。

而镜…他所过之处，两侧的镜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映照出的不再是景象，而是大片大片混沌的色块、扭曲的线条和尖锐无声的噪音碎片，仿佛他本身的存在就在剧烈干扰着这里的“映照”规则。

“这地方……在挖掘我们潜意识的碎片。”朔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看向镜那剧烈波动的灵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终于，在突破了一处需要三人协作才能通过的、会不断复制攻击并反射能量的“镜像回音壁”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悬浮着一颗缓慢旋转的、由无数镜面碎片构成的球体，散发出更加强烈的空间波动。

然而，他们的注意力首先被大厅边缘的景象吸引。

那里散落着一些不属于这个古老迷城的物品：几个现代制造的压缩食品包装袋，一枚制式统一的、与之前袭击者同源的灰色晶尘碎片，甚至还有一道清晰的、带有特殊防滑纹路的鞋印，印在镜面地板上，尚未被此地自我修复的特性完全抹去。

痕迹很新，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芥子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鞋印和包装袋。“是他们，‘蚀影’的人。他们在这里活动，而且……似乎在此短暂休整过。”她抬起头，看向大厅另一端那几个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的洞口，眼神锐利，“他们比我们更熟悉这里，至少是这外围区域。”

朔的目光则落在大厅中央那缓慢旋转的镜面碎片球体上，玉箫在他指尖无声转动。“迷城之心，尚在远方。此地，不过是门厅廊庑。”他缓缓道，“而猎人留下的痕迹，或许正是为我们这些‘猎物’，指引了通往巢穴的方向。”

镜的灵体飘向那些洞口，在其中一道洞口前停留下来。灵体表面再次荡起涟漪，他“感受”到了从洞口深处传来的、更浓郁也更混乱的空间力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源却充满敌意的窥视。

他转向朔和芥子，无需言语，那凝重的灵体姿态已说明一切。

前路，必将更加凶险。

猎人与猎物

圆形大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镜在其中一个洞口前凝立不动，灵体的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传递回危险且混乱的反馈。朔与芥子迅速靠近，三人呈犄角之势面对那个幽深的洞口。

“里面有东西，不止一个。”镜清冷的声音直接在两人意识中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显凝重，“能量性质与外围伏击者同源，但更……精纯，而且带着此地空间规则的气息。”

他话音未落，洞口内的黑暗便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五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出，如同从镜面中析出一般。他们身着统一的暗色服饰，材质特殊，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吸收并扭曲光线，使得他们的轮廓在镜面环境中显得有些模糊。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只露出毫无感情波动的双眼。他们的动作协调一致，带着一种经过严酷训练才有的、如同机械般的精准。

与之前的杂兵不同，这五人出现后，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分散开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为首一人，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芥子身上，那目光冰冷、探究，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容器……”一个经过处理、毫无起伏的电子音从面具下传出，确认了之前的信息。

芥子眼神一寒，没有任何废话，身形微动，已是蓄势待发。

朔却上前半步，挡在了她和镜的前方，玉箫横于身前，声音依旧平稳：“看来，诸位在此等候多时了。”

“迷城规则，即为吾等利器。”为首的“蚀影”精英漠然道，他抬手指尖轻弹，一道无形的波动散开。

霎时间，整个圆形大厅的镜面墙壁都活了过来！无数个“朔”、“芥子”、“镜”的倒影同时动作，或出拳，或踢腿，或释放出扭曲的能量束，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向着处于大厅中央的三人发起了无差别的攻击！

这不再是实体的复制，而是镜像反射出的“攻击概念”本身！

“不要被表象迷惑！”朔低喝一声，玉箫疾点，并非格挡，而是如同未卜先知般，总是在攻击即将临体的前一刻，点在能量流转最关键的节点上，让一道袭向芥子后心的镜像拳影提前溃散，让一道折射向镜的灵体的能量束偏转方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能看穿所有攻击的轨迹，但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预知和干预都带来巨大的精神负荷。

镜的灵体骤然扩张，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化作一片朦胧的、扭曲光线的领域。他并未直接对抗所有攻击，而是以自身对空间的掌控，强行扭曲了三人周围小范围内的空间规则。袭来的镜像攻击在进入这片领域后，轨迹纷纷发生偏折，有的相互碰撞湮灭，有的则被折射回去，与后续的攻击对撞。

“左前方，第三面镜，是能量节点！”芥子在密集的攻击中冷静观察，她的理性思维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她看出对方的攻击并非完全无序，而是依托于大厅内某些特定的镜面作为能量反射和增幅的节点。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朔的预知已然生效。“镜！”他低唤一声。

镜心领神会，灵体光芒微闪，一道无形的空间折射瞬间生成在那面被芥子点出的镜面前。一道原本射向朔的凌厉镜像指风，被精准地折射回去，正中那面作为节点的镜面！

“咔嚓！”

镜面应声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整个大厅的镜像攻击瞬间紊乱了一瞬，威力大减。

“解决他们！”精英小队首领显然没料到对方能如此快找到阵眼，电子音中带上了一丝急促。

五名精英身形晃动，不再依赖镜像攻击，而是亲自突进！他们的速度极快，步伐诡异，在镜面地板上留下道道残影，仿佛能借助镜面进行短距离的滑行。两人手持闪烁着灰光的短刺，直扑朔；一人双手结印，引动周围镜面射出实质般的碎片利刃，覆盖向芥子；另外两人则绕向侧翼，目标直指灵体波动最剧烈的镜！

战斗在刹那间进入白热化。

朔面对两名近战精英，玉箫挥洒，看似轻描淡写，每一次格挡、点、刺，都精准地封住对方最刁钻的攻击路线。他的预知能力在近身战中发挥到极致，总能以最小的动作避开致命的合击。但对方的配合极为默契，力量也远超之前的伏击者，短刺上附着的灰色能量不断侵蚀着玉箫上荡漾起的微光，让他无法轻易摆脱。

芥子与那名操纵镜片的敌人缠斗在一起。她身形灵动，在密集的镜片攒射中穿梭，短刃时而格挡，时而突进，试图拉近距离。她的战斗风格高效而致命，每一次出手都直指对方关节与能量运转的中枢。对方显然对她的近战能力有所忌惮，不断后撤，利用镜面反射制造更多障碍和攻击。

而扑向镜的两名精英，则遭遇了最诡异的抵抗。他们的攻击穿透镜的灵体，却如同击中幻影，毫无受力之感。而镜的灵体则在他们周围飘忽不定，时而凝聚，引动他们脚下的镜面突然变得光滑如冰，令其失衡；时而扩散，制造出小范围的空间扭曲，让他们的攻击轨迹偏离，甚至险些伤到同伴。

“就是现在！”朔在格开一次合击的间隙，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战机。他玉箫猛地向地面一点，一股无形的震荡波扩散开来，并非攻击，而是短暂地扰动了周身小范围内的能量场。

与他缠斗的两名精英动作同时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凝滞！

早已通过预知接收到信号的镜，灵体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不再闪避，而是将庞大的灵能集中于那两名试图攻击他的精英周围。

“封！”

清冷的声音响彻大厅。

那两名精英周身丈许范围内的空间，仿佛被瞬间浇筑进了透明的琉璃之中！空气凝固，光线扭曲，他们的动作被硬生生定格，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纯白的面具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愕的裂痕。虽然这封锁肉眼可见地不稳定，镜的灵体也因此黯淡了数分，但确实在一瞬间困住了两人！

与此同时，芥子也抓住了对手因同伴被禁锢而瞬间分神的机会！她硬扛着一片擦过肩头的镜片，身形如电突进，短刃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精准地切入了那名操纵镜片精英因结印而露出的空门！

“嗤！”

短刃没入对方肩胛，破坏了其能量运转。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周围的镜片攻击戛然而止。

首领见大势已去，毫不恋战，身形暴退，同时甩出数颗灰色的球体。球体撞在镜壁上，爆开大团浓密的、干扰感知的烟雾。

“清理痕迹！”他低吼一声，与那名受伤的同伴以及刚从镜短暂封锁中挣脱、行动还有些僵直的两名手下，迅速向着来时那个洞口退去，速度极快。

朔没有追击，他脸色苍白，以玉箫支撑地面，微微喘息。镜的灵体也变得稀薄，静静悬浮在他身侧。芥子则迅速检查了一下肩头的伤口，只是皮外伤，她更关心的是战利品。

烟雾散去，大厅内只留下两具尸体——被镜封锁的那两人，在封锁解除的瞬间，竟也如同被触发了禁制，眼神瞬间黯淡，软倒在地，意识消亡。

芥子在其中一具尸体旁，发现了他紧握在手中，未来得及销毁的东西。那是一块不规则的古旧金属碎片，边缘锋利，触手冰寒，上面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北境冻土气息，以及一道模糊却凌厉的古老剑纹。另一具尸体身上，则搜出了一张残破的、不知由何种兽皮鞣制而成的地图。地图绘制着“镜影迷城”部分区域的路线，其中一条路径被用暗红色的标记清晰勾勒，指向地图中心一个被标注为“核心”的区域，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与金属碎片上相似的剑纹图案。

芥子将碎片和地图递给朔。

朔接过金属碎片，指尖拂过那道剑纹，眼神陡然变得深邃悠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无尽的冰原与一声孤独的剑鸣。“藏锋…”他低声自语，确认了这气息的来源。

他又看向那张地图，目光落在“核心”标记上。“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迷城核心。此物，或许与藏锋的封印，或者他失落的力量有关。”

他抬起头，看向那幽深的洞口，之前精英小队已然消失其中。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该换一换了。”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依据此图，前往核心。阻止他们，并……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镜的灵体微微波动，表示赞同。芥子将地图仔细收好，眼神锐利如初。

三人不再停留，稍作调息，便沿着地图上标记的、通往迷城内层的路径，毅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