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杀机
监视带来的宁静假象在一周后被打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连窗外偶尔响起的车鸣都显得格外刺耳。芥子根据之前的路线分析和对方可能的行为模式,判断出几个适合设伏的地点。她决定主动出击,制造一个看似疏忽的破绽。
“我去城南的旧货市场,”早餐时,她平淡地告知朔,“那里环境复杂,适合他们动手。”她没有多说,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引蛇出洞。
朔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间的眼神,他微微颔首:“小心。”没有多余的叮嘱,信任已然在无声中交付。镜的灵体在角落如常静谧,但那种冰冷的宁静感,似乎更凝练了些。
芥子独自出门,步伐节奏与往常无异。她没有刻意隐藏行踪,甚至在某些监控节点稍微放慢了脚步。她选择的旧货市场位于城市边缘,由一片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和拥挤的棚户摊构成,人流虽杂,但核心区域不乏人迹罕至的死角。
朔和镜并未紧随其后。朔停留在市场外围一栋视野尚可的老旧公寓楼天台,凭借超越常人的感知锁定着芥子的方位。镜则如同无形的影子,借助市场内各种反光表面——橱窗、水洼、甚至摊贩擦拭得锃亮的铜器——进行着超距的移动与监视。
芥子在一个卖旧五金零件的摊位前停下,佯装挑选一些可能用于工具修复的零件。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廓微不可查地动着,捕捉着周围所有不协调的声响。来了。
几乎在她付钱将一枚生锈的齿轮放入口袋的瞬间,异变陡生!
“哐当——!”一声巨响从市场入口方向传来!一个巨大的、原本堆叠在脚手架上的废弃广告牌金属框架,带着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猛地朝着芥子前方不远处的巷道口砸落,激起的尘土和碎屑瞬间阻断了那条通路,也引起了小范围的恐慌和惊叫。
几乎同时,芥子侧后方一个堆满藤编品的棚户,支撑杆莫名断裂,沉重的货物如同山崩般向她倾泻而来!而她的右前方,一个原本在修补车胎的摊主,猛地从工具箱底下抽出一根闪烁着不祥暗紫色纹路的短棍,一言不发,疾步突进,直刺芥子腰腹!左后方,另一个伪装成顾客的男人,也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奇特、弩箭上缠绕着黑色雾气的短弩,抬手便射!
时机、位置、配合,精准狠辣,瞬间将芥子置于前后夹击、左右受阻的死地。攻击者眼神冰冷,动作迅捷,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杀手。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
面对倾泻而下的藤编品,芥子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个贴地滑铲,间不容发地从货物与地面狭窄的缝隙中钻过,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起身的瞬间,她顺手从刚才购买的零件袋中摸出一枚细长的锈蚀锥钉,看也不看,反手向侧后方一甩!
“噗!”一声轻微的入肉声。那个手持短弩的男人正要发射第二箭,手腕骤然一痛,弩箭失控地射向了天空。他惊骇地发现,一枚锈钉精准地钉入了自己手腕的肌腱!
正面,手持蚀纹短棍的袭击者已然逼近。短棍带着一股阴冷的、能侵蚀精神的力量挥来。芥子眼神一凛,不退反进,在短棍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违背人体工学的微小角度侧旋,让棍梢擦着衣角掠过。同时,她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棍的手腕,拇指死死按住某个穴位,左手手肘则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对方腋下的神经丛!
“呃!”袭击者闷哼一声,只觉半边身子一麻,短棍几乎脱手。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这女人的格斗技巧和力量,远超预估!
就在这时,那根被芥子避开的蚀纹短棍,其顶端萦绕的暗紫色能量似乎被激发,竟脱离棍体,如同有生命的毒蛇般,在空中一折,再次噬向芥子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那缕阴毒的能量,在距离芥子背部尚有三寸之地,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扭曲的镜面,轨迹发生了一个极其诡异、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直角偏转!
“嗤!”暗紫色能量如同被引导,以更快的速度,猛地射向了正从侧翼包抄过来的、那个刚刚拔掉手腕锈钉的弩手!
弩手根本来不及反应,被自己的同伙武器上发出的能量打个正着!他惨叫一声,身上腾起一股黑烟,整个人萎顿下去。
持棍袭击者瞳孔骤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眼前的芥子仿佛早已预知到他的下一个动作——在他试图抬膝撞击的瞬间,她的脚已经精准地踩在了他刚刚发力的支撑腿膝关节侧方!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令人牙酸。
战斗在电光石火间接近尾声。最先被空间折射坑了的弩手昏迷,持棍者腿部骨折失去战斗力,另一个被货物阻挡的袭击者见势不妙,转身欲逃。
“留下他。”天台上的朔,轻声说。
市场内,那名逃跑的袭击者刚冲出几步,脚下平整的石板路仿佛瞬间变成了光滑的冰面,让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没等他爬起,芥子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他的颈侧,后者立刻瘫软下去。
芥子微微喘息,站直身体,目光冷冽地扫过失去战斗力的三人。她走到那个腿部骨折的持棍者面前,蹲下身,试图搜查他身上的线索,或者进行讯问。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衣领的瞬间,异变再起!
持棍者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黑气,双眼瞬间翻白,口中有白沫涌出,身体开始不自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怪响。他体内的那股微弱“蚀”力,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发生了剧烈的反噬!
不过两三秒,抽搐停止,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呆滞,仿佛所有的意识和记忆都在那一刻被彻底抹除、或者说……销毁了。
芥子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紧紧锁起。她迅速检查了另外两人,情况一模一样,都陷入了意识混沌的植物人状态。
“被灭口了。”她站起身,对着空气冷冷道。她知道朔和镜能听到。
朔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巷口,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人,眼神沉静,并无意外。“深层意识被下了禁制,一旦被俘或濒临泄露秘密,就会触发。”他走到那个持棍者身边,指尖隔空拂过其额头,感受着那残留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波动。
“他们刚才……称你为‘容器’。”朔抬起头,看向芥子,眼神复杂,“在攻击你的瞬间,他们精神波动最剧烈时,我捕捉到了这个念头。”
芥子身形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平静。“容器?”她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如刀,“谁的容器?装的是什么?”
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但他能感觉到,这个称呼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现场已无法获取更多信息。芥子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与朔迅速离开了这片狼藉的战场。镜的力量无声地拂过,抹去了所有不寻常的能量残留。
第二次试探,以敌方全灭和“容器”之谜暂告段落。但他们都知道,这绝非结束,而是更深黑暗来临前的序曲。对手的狠辣与决绝,远超预期。而“容器”二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让芥子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针对性的寒意。
“容器”之谜
公寓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街角的杀机与未散的硝烟隔绝在外。室内依旧是一片宁和的晨光,原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旋转,仿佛之前的激斗只是一场幻影。
芥子反手将短刃插入腰后的鞘中,动作干脆利落。她没有停顿,径直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窗户,面向随后进来的朔,以及那无形却确定存在的镜。
“被灭口了。”她重复了一遍在街角的话,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意识层面的禁制。对方手段狠辣,不留任何余地。”
朔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中,他走到窗边,素色的窗帘拂过他的手背。他没有立即回应,目光似乎落在楼下公园里随风摇曳的树梢上,又似乎穿透了它们,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容器,”朔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将这个词重新带回房间中央,“这个称谓,不会空穴来风。”他转过身,看向芥子,眼神沉静如古井,“他们的目标明确是你,芥子。在攻击你的瞬间,那股意念最为强烈。”
芥子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像一柄入鞘的剑。“解释。”她的要求简洁直接。
“力量需要容器,记忆需要容器,甚至……某种‘空无’本身,亦可成为容器。”朔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原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我残缺的记忆里,寻不到与此直接相关的碎片。但感觉告诉我,此‘容器’所指,并非单纯承载我之神力,或许与你本身——你的存在特质,你自己都未曾洞悉的某种‘本质’有关。”
当朔说到“空无”时,房间内那片属于镜的灵体常驻的角落,空气似乎极其细微地凝滞了一瞬,如同平静的水面被一粒看不见的石子打破了绝对的平静,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这波动微弱到近乎错觉,但芥子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猛地扫过那个方向。
朔也捕捉到了这丝异动,他看向那片空无,语气依旧平和:“镜,你有所感?”
没有声音回答。片刻之后,靠近书架的一盆绿植,其中一片狭长的叶片,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上下点动了一次。
一次肯定的回应。
芥子的眉头锁得更紧。“连他也……”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明确。连镜都对此有反应,证明“容器”二字背后牵扯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深远。
“被动等待下一次袭击,效率低下,且会将我们始终置于明处。”芥子迅速切换回分析模式,她走到桌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那枚黑色的扭曲暗影令牌,以及一个密封的透明小袋,里面装着少许从敌人武器上采集的灰色晶尘。“令牌材质未知,非现有记录的任何一种合金或灵木。这种晶尘,”她拿起小袋对着光,“能量特征稳定,带有强烈的空间扭曲属性,并非自然产物,更像是……制式装备的消耗性残留。”
她指尖在空中虚点,一道微光闪过,一幅由灵力勾勒的城市结构简图悬浮在桌面上空。芥子的手指快速在图上游移,排除着一个个区域。
“武器来源、能量波动频段、人员调动可能路径、近期异常空间反应记录……交叉比对后,最可能的源头,锁定在这里。”她的指尖重重落在城市东北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旧镜廊’,废弃镜像艺术馆。官方记录因多次失踪事件将其封锁,但非正式的能量监测显示,该地长期存在微弱但异常的空间波纹,与此次袭击者留下的痕迹高度吻合。”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朔和镜所在的方向:“一个精心伪装的据点,或者,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我认为,需要主动进入探查。”
“镜影迷城……”朔轻声念出这个从敌人意识碎片中掠过的名字,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扬起,“名如其地。既是对方巢穴之一,避而不见,反失先机。”
他表示同意,但行动却与这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没有去检查武器,也没有立刻部署战术,而是缓步走到靠墙的多宝格旁,格子上除了几件素雅的瓷器,便只横放着一管青玉色的洞箫。
他伸出手,将那管玉箫取了下来。指尖拂过温润的箫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片羽毛。他没有吹奏,只是拿着它,走回客厅中央。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他将那管玉箫,轻轻放在了沙发旁的一个矮几上。那个位置,并非房间的中心,但却是镜的灵体最常停留、气息最易于感知的区域边缘。仿佛只是随手将常用之物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刻钟。”朔对芥子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我们一刻钟后出门,“需要准备什么,尽快。”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转身走向阳台,那里摆放着几盆绿植。他俯下身,仔细查看其中一株在之前公寓外能量冲击波及时有些叶片卷曲的兰草,指尖凝聚起微不可见的莹光,轻轻抚过叶梢。
镜的灵体,在那玉箫被放下后,悄然向着矮几的方向凝聚了几分。玉箫本身并无光芒,但在那灵体无形的笼罩下,它似乎变得更加沉静,箫身上流转的温润光泽,也仿佛更加内敛深邃。空气中那种因“容器”之谜和接连袭击带来的无形压力,似乎被这管玉箫的存在悄然抚平了一丝。
芥子看了一眼朔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矮几上的玉箫和那片空无。她没有说话,只是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补充了几枚特制的破障符咒和应急医疗包。
一刻钟后,三人再次离开公寓。
夕阳已将天际染成橘红,为城市披上一层暖昧的光纱。他们穿过逐渐熙攘的街道,向着城市边缘那片被遗忘的灰色区域行去。
“旧镜廊”艺术馆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废的待开发区域边缘,破败的围墙,锈蚀的大门,以及建筑主体上那些巨大的、黑洞洞的破窗,都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死寂。
芥子利落地破坏了门锁,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内洞开。门内是一片狼藉的黑暗,破碎的玻璃、倒塌的雕塑残骸堆积在地上,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穹顶有几处破洞,惨白的月光如利剑般刺入,照亮了空气中密集飞舞的尘糜,以及遍布四面八方的、或完整或碎裂的镜面。
那些镜子映照出他们三人被扭曲的身影,以及身后门外那个正在迅速远离的正常世界。
他们踏入其中,身影立刻被无数的“自己”所包围、切割。
月光在缓慢移动,向着穹顶中央某处由扭曲金属构成的残破雕塑靠近。
当最后一缕月光与那雕塑尖端重合的刹那——
异变陡生!
所有镜面,无论大小、无论完整与否,内部映照出的破败景象瞬间扭曲、变形!不再是艺术馆内的场景,而是化作了无数条延伸向未知黑暗的、光滑而诡异的回廊倒影!
空间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开始剧烈地折叠、扭曲!
一股庞大的、针对存在本身的吸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块镜面中传来!
朔站在原地,衣袂无风自动;芥子重心下沉,肌肉紧绷;镜的灵体则骤然扩散,试图稳定周身区域。
然而,这股力量超越了物理法则。
下一瞬,光影彻底破碎、重组。
艺术馆的破败景象如同被撕碎的画布般消失无踪。
三人的身影,自原地被彻底抹去。
只留下满室死寂的碎片,以及碎片中,那无数个空洞、寂静、等待着猎物深入的镜像回廊。
他们已被吞入“镜影迷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