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微光 第5章 无声的诊断书

秋夜的风裹挟着细雨，将苏晚的校服浸得半湿。她攥着帆布包的肩带，在陌生的街区漫无目的地走着。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眼前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扭曲的光团。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她扶着玻璃门喘息，却被店员嫌恶地驱赶：“要饭的别堵门口！”

这句话像冰碴子刮过耳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点的裤脚，忽然意识到，离开苏家的这一刻，她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外婆留下的钱不多，她在城中村租了间月租三百块的阁楼，墙壁发霉，屋顶漏雨，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

第二天她向班主任请了病假，用仅剩的钱买了胃药，却发现疼痛并未缓解。上课时，李曼故意将撕碎的纸条塞进她的校服领口，低声嘲讽：“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真是可怜虫。”周围的窃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趴在桌上，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江辰坐在斜前方，偶尔会回头看向角落的她。那天在走廊，他看见她校服上的污渍和苍白的脸色，也听见了同学间“苏晚被赶出家门”的议论。放学时，他在校门口看见她蹲在花坛边干呕，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瘦弱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

“需要帮忙吗？”他走过去，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苏晚猛地抬头，看见江辰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胃药和热牛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不用。”自尊像一层脆弱的壳，包裹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江辰没有坚持，只是将袋子放在她脚边：“药记得吃。”说完便转身离开，白色的校服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苏晚看着那个塑料袋，直到雨水将纸袋泡得发软。她捡起温热的牛奶，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眼眶却忽然发热。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不带任何恶意的关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在放学后去奶茶店打工。凌晨五点起床赶去学校，晚上十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漏雨的阁楼。繁重的课业和体力劳动让她迅速消瘦，脸颊凹陷，眼窝发黑。一次月考，她的年级第一宝座首次旁落，苏晴拿着成绩单在她面前晃悠：“姐姐，看来没有苏家的供养，你连书都读不好呢。”

这句话像导火索，点燃了苏晚积压已久的情绪。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课桌，课本散落一地。全班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一向沉默的女孩。苏晚看着苏晴得意的脸，又看看周围同学或鄙夷或看戏的目光，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她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她一路跑到医院，挂了消化内科的号。排队时，她看着墙上“保持安静”的标语，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轮到她时，医生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身形，皱着眉开了检查单：“先去做个胃镜和CT，情况可能不太好。”

检查室里的灯光惨白刺眼。当冰冷的仪器探入喉咙时，苏晚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护士不耐烦地呵斥：“别动！再动没法做了！”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几天后，她拿到了诊断报告。“胃癌晚期”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纸上，每个笔画都浸着冰冷的恶意。医生的声音隔着一层水雾传来：“肿瘤已经扩散了，手术意义不大，建议保守治疗……小姑娘，通知家里人来一趟吧。”

家里人。苏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她能通知谁呢？通知苏振宏和林婉，让他们觉得她是在装病博同情吗？通知苏晴，让她看一场更精彩的笑话吗？

她将诊断书折成很小的方块，塞进校服口袋最深处。走出医院时，阳光正好，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美好。可她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经在无声中崩塌了。

回到学校，李曼带着人堵住了她：“苏晚，你上次在教室发疯，是不是知道自己快死了？”这句话让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苏晚看着她们年轻而鲜活的脸庞，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隐忍，只是轻轻推开李曼，走进了教室。

她的平静让李曼有些错愕，随即又骂骂咧咧地跟了进去。苏晚坐在座位上，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诊断书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她想起外婆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她反复叮嘱的“要好好活着”，眼泪终于无声地滴落在课本上。

放学时，江辰在楼梯口等她。“你的脸色很差。”他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是不是病了？”

苏晚摇摇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拦住。“我看到你去医院了。”江辰的声音很轻，“如果需要帮忙……”

“不用！”苏晚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警惕和慌乱，“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强装的坚硬，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我妈妈认识的一个医生的电话，看胃病很厉害。如果你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

苏晚看着那张纸条，上面是清秀的字迹。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

江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苏晚捏着那张纸条，站在原地很久。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一丝凉意。她知道，江辰或许是唯一注意到她异常的人，可这份善意来得太晚了，也太轻了，轻得无法托起她即将沉入海底的生命。

回到阁楼，她拿出诊断书，摊开在发霉的桌面上。窗外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嬉笑声，电视机里播放着欢快的广告，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而她的生命，却像燃到尽头的蜡烛，即将在黑暗中熄灭。

她想起了苏家的客厅，想起了苏振宏冰冷的眼神和林婉不耐烦的抱怨。如果他们知道了她的病情，会是什么反应？是觉得她终于要“滚出”他们的生活了，还是会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

苏晚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她拿出笔，在练习册的最后一页写下：“外婆，晚晚撑不下去了。原来没有你的世界，真的这么冷。”

写完这句话，胃里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抱着那个布娃娃，意识渐渐模糊。黑暗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最后一丝光亮。

她不知道，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江辰正站在城中村昏暗的巷口，手里拿着她遗落在教室的笔记本。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染，模糊成一片悲伤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