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微光 第4章 流言如刀与骤雨惊雷

十月的风带着凉意穿透育英中学的走廊。苏晚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作业本，低头避开走廊里嬉闹的人群。校服袖口的墨水渍被她反复搓洗，留下一块泛白的印记，像一道洗不褪的伤疤。

“快看，那不是‘万年第一’吗？”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刻意放大的脚步声。李曼带着两个女生堵在楼梯口，手里晃着一面小镜子，镜片反射的光晃过苏晚的脸。“苏晚，你知道吗？现在全校都在传，你为了考第一，偷偷在图书馆偷学霸的笔记呢。”

苏晚猛地抬头，攥紧作业本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我没有。”

“没有？”另一个女生嗤笑一声，故意撞了撞她的肩膀，作业本哗啦啦散了一地，“那你怎么解释上次月考，你的数学卷子和江辰的解题步骤那么像？别以为没人看见你趁他去洗手间时偷看他的草稿纸！”

“就是，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李曼夸张地捂着嘴，“啧啧，小地方来的就是小地方来的，为了成绩连脸都不要了。”

污言秽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苏晚蹲下身去捡作业本，手指触到冰凉的地面，浑身都在发抖。她知道这是苏晴的手笔——上周她偶然撞见苏晴在江辰的课桌里翻找东西，当时苏晴慌乱的表情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原来那些恶意早已编织成网，只等她落网。

“让开。”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江辰背着书包从楼梯上走下来，白色校服在阴沉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干净。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作业本，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李曼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说：“江辰，我们跟苏晚说话呢，你别多管闲事……”

“我让你们让开。”江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弯腰捡起一本掉在水渍里的物理练习册，封面已经被浸透，字迹晕染开来。他把练习册递给苏晚，指尖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苏晚接过练习册，低声道了句“谢谢”，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扎进她的皮肤：“江辰怎么又帮她？”“不会吧，他难道对这个乡巴佬有意思？”“苏晴知道了肯定气死……”

李曼等人悻悻地让开一条路，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苏晚一眼。江辰看着她狼狈地收拾着作业本，忽然开口：“你的胃，还疼吗？”

苏晚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他。上周体育课她疼得蹲在操场边，是他路过时递给她一瓶温热的矿泉水，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

“……好多了。”她低声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胃痛越来越频繁，有时夜里会疼醒，她偷偷攒下的零花钱都买了最便宜的胃药，却不敢告诉任何人。

江辰没再说话，只是帮她捡起最后一本作业本，放进她怀里：“以后别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说完便转身离开，背影融入走廊尽头的光影里。

苏晚抱着湿漉漉的作业本站在原地，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惊醒般跑向教室。教室里，苏晴正和几个女生谈笑风生，看到她进来，故意提高了音量：“哎呀，有些人就是命不好，明明是真千金，却活得像个偷东西的贼，连别人的草稿纸都要偷来看呢。”

全班哄堂大笑。苏晚紧紧咬着下唇，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抽屉里塞满了揉成团的废纸，一张写着“小偷滚出育英”的纸条贴在桌肚里。她默默地撕掉纸条，将废纸一点点掏出来，指尖被纸团里的铅笔头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

放学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苏晚站在校门口，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她没有伞，帆布包也无法遮挡这么大的雨。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一起走？”江辰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手里拿着两把伞，另一把是崭新的蓝色格子伞。

苏晚愣住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前襟。她看着江辰递过来的伞，又看了看他平静的眼睛，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我……”她想说自己家很远，却被江辰打断：“我家方向和公交站顺路。”他将蓝色格子伞塞进她手里，自己撑开黑色的伞，“走吧。”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隔开了外界的喧嚣。苏晚能闻到江辰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气息。一路沉默，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快到公交站时，江辰忽然停下脚步：“前面就是了。”他看着苏晚被雨水打湿的裤脚，“你的伞，明天还我就行。”

“谢谢你，江辰。”苏晚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第一次敢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还有……上次的事，以及今天的作业本，还有……”她语无伦次，只想把所有的感谢都说出来。

江辰却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苏晚心里漾开一圈涟漪。“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又说，“别太在意别人的话。有些人的舌头，比刀子还利，但也比废纸还轻。”

说完，他转身走进雨幕，黑色的伞很快消失在街角。苏晚握着那把蓝色格子伞，站在公交站台下，直到公交车驶来，才恍恍惚惚地上了车。

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客厅里灯火通明，苏振宏和林婉坐在沙发上，苏晴依偎在林婉怀里，眼眶红红的。看到苏晚进门，苏晴立刻哭诉起来：“爸，妈，你们看她！她肯定是故意的，把我的新裙子藏起来了！那是我过生日时奶奶送的，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啊！”

林婉立刻沉下脸：“苏晚，晴晴的裙子是不是你拿的？”

苏晚一愣，雨水还在往下滴：“我没有。”

“不是你是谁？”苏振宏猛地一拍茶几，玻璃杯里的水溅了出来，“家里就你手脚最不干净！上次晴晴的耳环不见了，是不是你拿的？现在又偷她的裙子！我们供你吃供你住，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没有偷！”苏晚提高了音量，雨水和委屈让她浑身发冷，“我今天一直在学校，放学才回来，根本没进过苏晴的房间！”

“你还敢顶嘴？”林婉站起身，指着苏晚的鼻子，“看你这一身湿的，不知道又去哪里野了！我告诉你苏晚，晴晴的裙子要是找不到，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苏晚看着他们愤怒而陌生的脸，看着苏晴躲在父母身后那抹得意的笑，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她在暴雨中撑着别人给的伞回家，迎接她的却是“小偷”的指控和驱逐。

“好啊。”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绝望的苍白，“如果你们觉得是我偷的，那我走就是了。”

“你……”苏振宏气得发抖。

“爸，妈，你们别生气嘛。”苏晴连忙拉住苏振宏，又转向苏晚，假惺惺地说，“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能是你不小心收错了呢？你再好好找找，说不定就在你房间里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振宏的怒火。“对！去她房间搜！”

苏晚还没反应过来，苏振宏已经大步走向她的房间。林婉和苏晴紧随其后。苏晚想阻止，却被林婉一把推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胃里一阵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弯下了腰。

房门被猛地推开。苏振宏粗暴地拉开苏晚的旧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散落出来。他又掀开床垫，翻找着枕头下——那里藏着苏晚的课本、外婆的布娃娃，还有一个用手绢层层包好的小铁盒。

铁盒被抖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苏振宏捡起来，打开。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几张外婆的照片，一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外婆用铅笔写的字：“晚晚乖，外婆等你考上大学。”

苏晚冲过去想抢回铁盒，却被苏振宏一把推开。他捏着那叠零钱，冷笑一声：“呵，还说没偷东西？这钱哪来的？”

“那是我自己攒的零花钱！”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我周末去图书馆打工赚的！”为了攒够买教辅书的钱，她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图书馆整理书架，一小时只有可怜的十块钱。

“打工？”林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苏家的女儿需要去打工？说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我看你就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家里的钱不敢承认！”

“不是的！你们放开！”苏晚想去抢回外婆的照片，却被苏晴一脚踩住了手背。

“哎呀，姐姐，对不起啊，我没看见。”苏晴故作惊讶地收回脚，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阴冷，“你看，这里面真的没有我的裙子呢。可能……是我记错放哪里了吧？爸，妈，你们别生气了，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她的“宽容大度”让苏振宏和林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却看苏晚的眼神更加厌恶。“行了，算你走运。”苏振宏将铁盒扔在地上，照片散落一地，“以后给我安分点，再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们摔门而去，留下苏晚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她颤抖着捡起外婆的照片，上面的外婆笑得慈祥，却被踩上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胃里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蜷缩在地上，额头顶着冰冷的地板，眼前阵阵发黑。黑暗中，她仿佛又听到了外婆的声音，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外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呢喃，意识渐渐模糊。

窗外的暴雨仍在肆虐，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而这个名为“家”的地方，比骤雨更冷，比惊雷更响，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击碎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剧痛，不仅仅是胃痛，更是命运敲响的、第一声沉重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