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微光 第3章 荆棘丛中的成绩单

九月的阳光逐渐褪去了盛夏的暴戾，却并未给苏晚的生活带来半分温和。育英中学的日子像一本被恶意涂满墨渍的课本，每一页都写满了晦涩与难堪。

苏晴的“关照”从未间断。李曼等人成了她的影子，总能在苏晚最狼狈的时候准时出现。她们会故意撞掉她手中的书本，看着纸张散落一地时发出刺耳的笑；会在她去水房打水时，“不小心”将冷水泼在她的校服上；甚至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故意将篮球砸向她的头，然后装作无辜地喊“对不起啊苏晚，没看见你”。

教室里的孤立更是无声的凌迟。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桌，每次调换座位，她周围的位置总会空出一大片，像避瘟疫般。小组讨论时，她永远是被剩下的那个，只能独自对着课本发呆。偶尔有同学不小心和她对视，也会立刻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沾上什么麻烦。

唯一的慰藉是课堂。当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知识的轨迹，当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定理占据她全部的思绪，那些喧嚣和恶意便暂时退到了模糊的背景里。她像一株在石缝中挣扎的野草，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汲取阳光——那阳光，便是书本里的知识，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解出一道难题时心底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喜悦。

她的成绩依旧稳居年级第一。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时，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备受排挤的真千金，竟然力压了包括苏晴在内的一众“天之骄子”。

“切，书呆子一个，除了会考试还会什么？”李曼酸溜溜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引来一阵附和的窃笑。

苏晴站在公告栏前，看着成绩单上“苏晚”两个字牢牢占据榜首，而自己的名字被甩在第五位，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很快恢复了惯常的甜美笑容，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姐姐真厉害呢，我得向她学习才行。” 那笑容里的寒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放学回家，苏晚将那张满分的数学试卷和年级第一的成绩单递给苏振宏和林婉时，心里其实藏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她想，也许他们会因为她的成绩而对她有一点点改观，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还行”。

苏振宏接过成绩单，随意扫了一眼，眉头却皱了起来：“年级第一？育英的尖子生就这水平？我看你这分数，也就比平均分高一点吧。” 他将成绩单扔回给苏晚，语气里满是不屑，“别以为考了个第一就了不起了，心思多用在做人上，少在学校给我惹麻烦。你看晴晴，虽然成绩没你好，但人缘多好，多懂事。”

林婉则拿着成绩单，对着灯光看了又看，最后叹了口气：“晚晚啊，妈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但女孩子家，太好强了不好。你看你这校服，怎么又脏了？是不是在学校跟人打架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安分守己，别给家里丢人。” 她的目光落在苏晚袖口那片洗不掉的墨水渍上——那是昨天李曼故意打翻墨水瓶弄上去的。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丝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了。她默默地收起成绩单，低声说：“我没有打架。”

“没有就好，”林婉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做饭吧，晴晴说今晚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什么……番茄炒蛋。”

苏晚在苏家的角色，渐渐从一个“闯入者”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佣人。她负责打扫自己的房间，负责在苏晴“心血来潮”时做些她所谓的“家乡菜”，甚至有时还要帮苏□□熨烫衣服。苏明哲和苏□□几乎从不正眼看她，偶尔开口，也是带着命令的语气，仿佛她天生就该伺候他们。

这天晚上，苏晚做完家务，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拿出课本准备复习。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疲惫的心。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胃里也隐隐作痛。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频繁，有时是在课堂上，有时是在跑步时，她以为是没休息好，或者是压力太大，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趴在桌上，想缓一缓，目光却落在了桌角那个外婆缝的布娃娃上。娃娃的脸被她擦得干干净净，身上的碎花布却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娃娃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外婆，”她低声呢喃，“晚晚好累啊……”

如果外婆还在，一定会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我的晚晚最棒了，累了就歇会儿，外婆在呢。”

可是外婆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对她说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谁？”苏晚连忙擦干眼泪。

“是我，苏晴。”门外传来苏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轻快。

苏晚打开门，苏晴抱着一个抱枕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甜得发腻的笑容：“姐姐，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

苏晚皱了皱眉，她知道苏晴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我要复习。”

“复习有什么意思呀，”苏晴挤了进来，自顾自地坐在苏晚的床上，“姐姐，你知道吗？今天江辰跟我说话了呢。”

提到江辰，苏晚的心里微微一动。那个在开学第一天帮过她的男生，是高二（1）班的学霸，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据说家境很好，性格却有些孤僻。苏晚只在走廊里远远见过他几次，他总是独来独往，眼神清冷。

“哦。”苏晚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想接话。

“他问我认不认识你呢，”苏晴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我就跟他说，你是我从乡下接回来的姐姐，性格有点内向，不太会说话。你猜江辰怎么说？”

苏晚没有问。

苏晴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说，‘是吗？我看她挺能忍的。’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觉得你很奇怪啊？一个女生，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像个闷葫芦一样。”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苏晚的心里。她知道苏晴是故意的，想用江辰来刺激她。可她无法否认，苏晴的话里带着一种残忍的真相——她确实只能忍。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我要学习。”苏晚的声音有些发冷。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么凶呀，”苏晴装作委屈地瘪了瘪嘴，“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下而已。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演唱会门票，“这是我多的一张，本来想给你的，不过看你好像不太欢迎我，那就算了吧。”

她晃了晃那张门票，上面印着当红偶像的名字，是很多女生梦寐以求的东西。“其实呀，江辰也会去哦。不过算了，姐姐你肯定不感兴趣，你只对书本感兴趣嘛。”

说完，她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扭着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一下苏晚的书桌，桌上的笔盒掉在地上，笔散落了一地。

苏晚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缓缓蹲下身，捡起那些散落的笔，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胃里的疼痛突然加剧，她忍不住捂住了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苏晴得意的笑声，还有李曼她们尖利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雨水冲刷着玻璃，也像是在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她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成绩单，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着上面“年级第一”的字样。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可现在，这武器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了江辰说的话：“要么忍，要么狠。”

忍，她已经忍到了极限。狠，她做不到。

那她还能怎么办？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只有那个布娃娃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外婆无声的眼睛。

“外婆，”她再次轻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晚晚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滴在那张凝聚了她所有努力的成绩单上。

日子还在继续，荆棘丛依旧密布。苏晚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她只知道，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脚下的路，似乎正朝着一个更深、更暗的地方延伸而去。而那微弱的光芒，仿佛也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