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微光 第2章 育英的“欢迎礼”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束。苏晚早早醒来，昨晚几乎未眠的疲惫刻在眼底，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坐起身。今天是去育英中学报到的日子，她对着镜子简单梳了梳头发，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这几乎是她仅有的几件“体面”衣服。

下楼时，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苏振宏和林婉坐在主位，苏晴则挨着林婉，正用银质的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甜美。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餐：三明治、煎蛋、培根、热牛奶和新鲜的水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苏晚站在餐厅门口，有些局促。她从未在这样“正式”的餐桌上用过餐，在小城时，她和外婆的早餐通常是粥和咸菜，或者一碗简单的面条。

“醒了？过来坐吧。” 林婉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依旧平淡，指了指餐桌最末端的一个空位。那位置离他们很远，像是刻意被隔开。

苏晚默默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面前一个小小的全麦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妈，你看她，吃东西怎么跟小猫似的。” 苏晴忽然轻笑出声，语气里带着调侃，“是在那个小城没吃过好东西吗？”

林婉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责备苏晴，只是对苏晚说：“吃饭就好好吃，别拘束。”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关切。

苏振宏则一直沉默地看报纸，仿佛苏晚的存在完全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一顿早餐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苏晚几乎没吃什么，匆匆放下餐具，说了声“我先走了”，便拿起放在玄关的帆布包，快步走出了别墅。她宁愿在外面等公交，也不想多待在那个家里一秒。

育英中学离苏家不算近，但好在有直达的公交。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她曾无数次憧憬过这所高中，以为这里会是知识的海洋，是她摆脱过去、走向未来的跳板。可现在，这份憧憬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公交到站，育英中学醒目的校牌映入眼帘。校门口车水马龙，穿着崭新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校园，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对新学期的期待。他们大多穿着款式新颖的衣服，背着名牌书包，身边跟着开车送他们的家长，言谈间充满了自信和熟稔。

苏晚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混在人群中走进了校门。她没有校服，因为昨天刚到，苏振宏只是不耐烦地扔给她一张卡，让她自己去学校的校服处买，却没告诉她具体在哪里，也没给她任何指引。

她只能一边走，一边看着指示牌，寻找校服领取处。校园很大，建筑风格现代，绿化做得很好，处处透着名校的气派。只是这份气派，让她觉得更加格格不入。

就在她低头看着指示牌，试图辨认方向时，肩膀突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喂！走路不长眼睛啊？”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苏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帆布包也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支笔、一个笔记本，还有那张外婆缝的布娃娃。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哄笑声。

“哟，这不是苏家那个刚找回来的‘真千金’吗？” 另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穿成这样就来报道了？苏家养不起你吗？”

苏晚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三个女生，打扮时髦，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蔑。为首的那个女生，苏晚有点印象，好像是昨天在苏家看到过的，苏晴的一个朋友，叫李曼。

李曼旁边的两个女生也跟着嗤笑起来。

“就是，你看她那个包，是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吧？”

“还有她这身衣服，啧啧，真土气。也不知道苏叔叔苏阿姨怎么想的，把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领回家。”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路过的学生听到。很快，就有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打量和窃窃私语。

苏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和难堪。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捡东西的速度。那个布娃娃掉在地上，沾上了一点灰尘，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手轻轻擦拭着，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

“喂，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李曼见苏晚不理她，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了苏晚刚捡起来的笔记本上，“撞到人了，不该说声对不起吗？”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是你先撞我的。”

“呵，你还敢顶嘴？” 李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一个从小地方来的野丫头，被抱回来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我告诉你，在育英，在苏家，晴晴才是唯一的大小姐。你？不过是个多余的闯入者罢了。”

她旁边的女生也附和着：“就是！晴晴说了，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呢。以后啊，识相点，离晴晴远一点，别给她惹麻烦，不然有你好受的！”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苏晴。她甚至不用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出苏晴在背后是如何“交代”她的这些朋友的。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指指点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苏晚的身上。她感到一阵窒息，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她猛地站起身，试图推开李曼去拿被踩住的笔记本。

“你敢推我？” 李曼尖叫一声，非但不让开，反而伸手就去推苏晚的肩膀。

苏晚猝不及防，被推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晚稳住身形，回头看去。是一个男生，穿着育英中学的白色校服，身形挺拔，面容干净，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带一种安静的气场，让周围的喧嚣都暂时停了下来。

李曼看到那个男生，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了不少，甚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原来是江辰啊，你怎么在这儿？”

被叫做江辰的男生没有理会李曼，只是低头看了看苏晚，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你的东西。”

他弯腰，捡起了被李曼踩在脚下的笔记本，递给了苏晚。笔记本封面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显得有些狼狈。

苏晚接过笔记本，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能感觉到男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移开了。

“江辰，你别误会，我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李曼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李曼和她旁边的两个女生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曼莫名地感到一阵压力。她讪讪地闭上了嘴。

“走吧。” 江辰对苏晚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苏晚愣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脸色不善的李曼等人，没有再多停留，连忙捡起地上最后一支笔，抱着东西，快步跟在了江辰的身后。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李曼她们没有跟上来，苏晚才停下脚步，对着前面男生的背影再次说了声：“谢谢你。”

江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下次遇到这种事，要么忍，要么狠，别愣在那里。”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怔住了。忍？她已经在忍了。狠？她做不到。

“我知道了。” 她低声应道。

江辰似乎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写着“教务处”的楼：“校服领取处在那边。” 说完，便再次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苏晚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带着脚印的笔记本和布娃娃，看着江辰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叫江辰的男生，是她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遇到的第一个……算是伸出援手的人吧。尽管他的态度很冷淡，语气也没什么温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按照江辰指的方向，朝教务处走去。刚才的一幕，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育英中学，她的日子不会好过。苏晴的“欢迎礼”，才刚刚开始。

领取校服的过程很顺利，负责的老师只是例行公事地核对了信息，把校服递给了她。一套夏季校服，一套秋季校服，都是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长裤，料子不算好，但至少是统一的。

拿到校服，苏晚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换上了夏季校服。白色的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也让她稍微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她把旧衣服塞进帆布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像是要拍掉刚才的狼狈。

她看了看手表，距离班级报到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决定先去教室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育英中学的教学楼设计得很现代，走廊宽敞明亮。苏晚按照报到单上的班级信息，找到了高二（3）班。教室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气氛热烈。

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就在这时，教室里一个眼尖的女生看到了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同学，低声说了句什么。很快，几道不友好的目光就投射了过来。

苏晚认得她们，是刚才在门口围堵她的李曼的朋友。

“哟，这不是那个‘真千金’吗？怎么穿了校服还是这副样子？”

“就是，一看就是穷酸惯了，骨子里的气质改不了。”

她们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到。刚才还热闹的教室，气氛瞬间有些微妙起来。一些原本好奇打量她的目光，带上了更多的审视和疏离。

苏晚攥紧了手里的帆布包，指甲再次掐进了掌心。她知道，躲是躲不掉的。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教室。

她在教室后排找到了一个靠窗的空位，放下包，坐下。刚一坐下，就听到前排传来了窃窃私语。

“她就是苏晚啊？听说在原来的学校成绩很好，是全市第一考进来的。”

“成绩好有什么用？没看她刚才被李曼她们堵在门口吗？听说她跟苏晴关系不好，苏晴让李曼她们……”

声音越来越小，但那些话语里的含义，苏晚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真假千金，从小城来的，不受家里待见……这些标签，像烙印一样，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课本，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试图隔绝周围的声音和目光。但那些无形的压力，却像一张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喘不过气。

外婆，晚晚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她不能哭，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几声娇俏的笑声。苏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晴晴，你来了！”

“晴晴，暑假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们啊？”

是苏晴。她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不是校服，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她身边簇拥着几个女生，李曼也在其中。她们说说笑笑地走进教室，立刻成为了全班的焦点。

苏晴的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后排的苏晚身上。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像是才看到苏晚一样，故作惊讶地说：“呀，这不是姐姐吗？你也在啊？怎么坐在这么后面？是不是刚来，还不熟悉环境呀？”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晚没有理她，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姐姐，你别这么害羞嘛。” 苏晴不依不饶地走了过来，站在苏晚的课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对了，刚才我好像听说，你在门口遇到李曼她们了？她们没欺负你吧？李曼，你们刚才跟我姐姐打招呼了吗？”

李曼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没有啊晴晴，我们就是跟苏晚同学打个招呼，聊了几句天而已。是吧，苏晚同学？”

她们一唱一和，把刚才的霸凌说成了“打招呼聊天”，语气里的挑衅和暗示，让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愤怒：“苏晴，你……”

“我怎么了？” 苏晴立刻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眼圈微微泛红，“姐姐，我只是关心你而已。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被人欺负。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周围一些男生的保护欲。

“就是，苏晴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还凶她？”

“就是，不知好歹。”

指责声纷纷响起。苏晚看着苏晴那张虚伪的脸，看着周围那些或同情或指责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从心底升起。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力。

原来，这就是她的亲生姐姐。这就是她所谓的“家人”为她铺就的“欢迎之路”。

上课铃声响了，打断了这场闹剧。班主任走了进来，开始点名和安排开学事宜。苏晚坐在座位上，浑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着窗外，天空很蓝，阳光很好，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育英中学的第一天，就给了她如此沉重的“欢迎礼”。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而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苏晚，撑下去，为了外婆，一定要撑下去。

只是，这支撑的力量，还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中迷失的小船，四周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和风浪，而她，连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