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仪确实喜欢穆清风,外貌性格都喜欢。这回和他闹脾气,主要是摸不准他对自己的感情,怕他以后仗着身份欺负自己。
可这几天她遇见了事,穆清风毫无怨言地帮着她,这会儿还做刷锅洗碗的粗活,想来对她是真心的。
穆清风掬水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何仪。
烛光很暗,瞧不清她的面容,可她神色恬淡,不像在说笑。
穆清风忍不住地笑。他说好:“好……明天还要报案,你先回去,我做完了就出去。”
“厨房火气大,你别伤了手。”
何仪懒洋洋地笑:“不要。我想看看你。”
“咱们清风怎么这么好看呢?”
厨房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可烛光把穆清风的侧颜放大了数倍,清晰地打在了墙上。
高耸的眉骨、英挺的鼻,就连喉结都十分清晰,这会儿正微微滑动着。
穆清风脸上有些烫。许是万籁俱寂,没人知道二人独处,穆清风轻声道:“为了配你。”
何仪一愣,随后笑出声来。
穆清风慌得低下头去:“真的。”
何仪好看得富贵又霸道,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又明艳得不敢直视,一看就自惭形秽。
穆清风第一次同何仪说话是在梁从训的私宅,那时候他在当差,按规矩穿着粗布衫子,脚上是一双草鞋。
那几天下着缠绵的小雨,地上汪着好多积水;他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脚也被雨水泡得发白,风一吹直打冷颤。
做完了事,穆清风转身离开,忽然被何仪叫住。
他诧异地转头,见她手里捧着几件衣裳,说是请他去耳房换了衣裳再走,免得冻病了。
穆清风应了,草草用毛巾擦了、又换上衣裳,才发现旁边有一件防雨的毡衣。
他系着毡衣走出屋子,顺口道了声谢:“多谢夫人。”
梁从训是太监不假,可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旁人尊一声内相。在宅子里养个女人,倒不是什么难事。
却也不得不感慨:这人这么漂亮、又这么会做人,梁从训当真是会享受。
穆清风手下动作不停,忽地听见她无奈的声音:“我不是夫人,是个下人。”
穆清风惊得停了动作,似乎没想到她那般姿容居然会做下人。
穆清风忘了她是什么反应,只知道两人在一起后,她没少拿这件事情打趣他。
今天也一样。何仪笑够了,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那我给你做夫人啊。”
“好,”穆清风应得很干脆,目光灼灼地望着何仪:“记着你说的话,不能反悔。”
何仪慢慢站直了身子,静静地望着穆清风。
穆清风也回望着她,墙壁上穆清风只留下一个侧影,何仪忽地走了过去,朝着穆清风伸出了手:“荷包给我。”
穆清风一怔,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她。
两人好了很久,何仪偶尔会送他衣裳,却不肯做零碎物件儿;后来锦衣卫里有个千户娶了妻,新婚妻子给他做了荷包,他自此荷包不离身,炫耀得全天下都知道了,穆清风羡慕得很,死缠烂打地让何仪给他做了一个。
何仪怪他幼稚,却如他所愿,穆清风自此也荷包不离身了。
何仪将前几天穆清风给她的银票放入了荷包中,又添了几颗金银馃子,才把荷包递了过去:“你要找县令帮忙,免不得上下打点……这些银子,还是你拿着用吧。”
穆清风下意识就要拒绝,何仪将荷包强塞在他手中,望着他眼睛笑:“你在外头总要交际,免不了花钱,身上没钱怎么行?你先拿着,不够了再说,咱们不缺钱。”
灶台留有余温,烧得穆清风浑身熨帖;穆清风满心欢喜,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难过地垂下了头,声音也滞涩起来:“小仪,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何仪一怔,穆清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个千户……他是宁远侯府的公子。他夫人送给他一只荷包,他反手送了好多贵重的首饰……”
“你也送我荷包,可我——我什么也还不起,只有这么一点点积蓄。”
“……你这么好看,入宫做娘娘都够了,到时候锦衣玉食;可要是跟了我……我……”
穆清风声音越来越低,何仪轻轻抚摸着穆清风的手背,顺手拉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穆清风身侧认真道:“我喜欢你,所以要嫁给你;我赚钱,为的就是能嫁给我喜欢的人,免得我们两个人受苦啊。”
穆清风握紧了何仪的手,心头欢喜越来越多,头却越垂越低,又渐渐紧张起来。
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还会这样撒娇撒痴,温言安慰么?
唉,还是先瞒着她吧。
何仪全不知道穆清风的小心思,只拽了拽他手:“清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做事要宽和些,不要把事情做绝。”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
何仪百感交集,不由轻声叹息,话却是拿不准该不该说了。
穆清风立刻抬头望着何仪。他眉头拧起:“何况什么?”
何仪望着穆清风黑黝黝的眼睛。他是凤眼,不显大却十分贵气威严,这会儿精光湛湛,很是有神,瞧着就很精明。
何仪想了想,轻轻倚靠在穆清风肩头。她低声嘱咐:“何况锦衣卫风评不好,不知道多少人暗中恨着你们。”
“我知道,锦衣卫只是一把刀,一把皇帝用来铲除异己、威慑臣工的刀;可是呀,全天下哪有人敢说皇帝的坏话?一个个怨了奸臣怨太监,怨完东厂又怨锦衣卫。”
“臣子这样想,皇帝也不看重这把刀;什么时候想要安抚群臣了,少不得抓几个人来平息天下人的怨气。”
“万一有一天,皇帝不需要锦衣卫这把刀了,那免不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不想你也落得那么个下场。”
“何况你们指挥使那么狠,你在他手下做事,我总觉得害怕。”
何仪靠在穆清风肩头的时候,穆清风就轻轻拍着她胳膊;这会儿何仪说完了,穆清风的手忽然停住了。
何仪又坐直了身子。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怪我贬低你们指挥使吗?”
也是,那人对百官百姓都狠,可时常给他们赏钱,于穆清风来说倒是个好上司;穆清风不愿意听那人的坏话,倒也很是正常。
“……没有,”穆清风面上笑容愈发苦了。他又将何仪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斟酌再三才轻声询问:“小仪,我——我们头儿很坏么?”
何仪久久地沉默着。
穆清风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觉得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一时间既希望何仪快些回答,又希望何仪永远不要回答,渐渐吓出了一身冷汗,绸缎衣裳贴在身上,又凉又热的很是难受。
何仪终于开了口。她声音很轻:“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先前陛下登基,他病的下不了床,好几个月都没上朝。别人私底下都说,说他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穆清风越发汗流浃背了。他绞尽脑汁地替自己辩解:“说不定,他没有那么坏呢?”
“传言不可尽信啊小仪。”
何仪嗯了一声,又慢吞吞道:“我只知道,锦衣卫很可怕,执掌锦衣卫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或许本性不坏,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一定会双手沾血。”
“也不是怪他,就是他到了那个位置,肯定做了很多恶事……听说他很喜欢责罚属下,总之你离他远点,别被他抓到了错处,免得你也挨打。”
“……”穆清风勉强笑着:“好,我知道了。”
“不过,林大哥说过,我们头儿并不是喜欢打人,而是有自己的考量。”
穆清风有意替自己辩解,他正在琢磨怎么说,忽地胳膊一沉——
何仪整个靠在了他身上。
何仪抬头望着穆清风,见穆清风满脸纠结,忽地笑了:“我知道啦,你们头儿没有传说中那么坏。”
“我困啦,想睡觉了,你在哪里歇着?”
何仪昨天累了一天,今天又奔波了好久,再加上厨房里暖烘烘的,穆清风又一直轻轻拍着她胳膊,她不自觉就有些犯困了。
至于穆清风想说的话……不过是要替那位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说好话。
也是,那人对旁人再怎么不好,起码给钱大方,自然有人拥戴他。
何仪没心思和穆清风说车轱辘话,只认真叮嘱他:“清风,你当差时不要敲诈勒索,咱们的钱够花,你不要拿那些昧良心的钱。”
“放心啦,以前说要你做家务都是逗你的,咱们请两位婆婆帮忙料理家务,不会让你辛苦的。”
穆清风只得点头,同样认真地叮嘱何仪:“我有官身的,遇到麻烦记得告诉我,我能帮你解决。”
何仪笑着点头,穆清风压下心中的沉重,伸手捏了捏何仪的脸:“好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收拾完碗筷就出去,没多远就有一家客栈,钟平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何仪点头,她坐直了身子却没有离开。穆清风有些纳闷:“这里烟气大,你回去歇着,明天还得回去报案呢。”
何仪忍不住笑了:“你走了,我还得栓门呢。”
穆清风:“……”
也是,这院子也就两进,巴掌大的地方,连个门房都没有,栓门还得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