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朗回了藏山书院读书,何仪和两个妹妹也回了陶月的宅子,一门心思地准备报案。
报案的事倒也不用何仪操心,衙役是穆清风找人请来的,等衙役到来时,宅子外头围了好几圈看热闹的人,衙役大着嗓子表明身份,人群才分开了一条小道让他们进去。
来的只有两名衙役,他们进了何仪的房间,简单询问了下丢了什么东西,忽然就一语不发地站在了原地。
何仪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说漏了什么、让对方看出问题了,一时间越发紧张,忍不住低声询问:“二位官差……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嘛,倒是没有,”官差有些纳闷,纳闷这人没有眼色,居然连一点孝敬都不给;可对方毕竟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对于美人,他们总是有许多的耐心,因此决定亲自提点提点她:“丢了个手串,青金石的,值不少钱是吧?”
“一般来说,这些首饰丢了会销赃,我们得花大力气去当铺里查找;现在马上要到夏天了,日头一天比一天的毒,我们在外头顶着太阳跑一天,辛苦就不说了,怕就怕中了暑气,还要找大夫吃药,要花不少钱呢。”
“……”何仪抿了抿嘴,心头涌起几分厌恶。
中了暑气、买药花钱?
且不说现在还是春天、怎么会中了暑气;就说这群衙役当差会这么用心?
分明就是找她要孝敬。
偏偏这件事,确实是何仪算计知县,这几天她整天都心神不定的,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忍着气,从袖袋里掏出来二两银子送了过去:“是,官爷为咱们辛苦了,我也没别的好说的,这点钱给二位官爷喝口茶水,免得真的中了暑。”
衙役没收。
衙役没几个俸禄,他们都是自己找钱,多年来最亮的就是一双眼睛了。
这院子干净整洁,布置得很漂亮;而这位何姑娘呢,丢的又是一件青金石手串,说是值五六百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青金石是个什么东西,但他们知道,穷人最多丢两件做工粗糙的金银簪子,绝对丢不了价值五六百两银子的青金石手串。
可见这位何姑娘家底很厚。
要是平常,他们也就收了那二两银子;可这回碰到一只肥羊,他们当然要狠狠地宰上一笔。
他们不收,何仪便越发紧张。她想了想,试探着问了一句:“官爷是嫌少?”
两人只是笑。
何仪咬牙看了看手里的银子,预备再掏出十两银子出来,不想被人合上了掌心。
何仪抬头,见是穆清风;他笑着拍了拍何仪的手,示意这事他来解决。
何仪心中一舒,同样笑着点了点头;那俩官差对视一眼,一时间越发兴奋,想也不想地开口:“你是谁?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报上名来,否则——”
“官爷容禀,”穆清风将何仪拉到身后,这会儿笑得很殷勤:“我是她未婚夫……我有些东西要孝敬二位官爷,还请二位官爷随我来,咱们私下谈谈。”
两个衙役又看着穆清风。
他穿着件绸缎衣裳,一看就知道料子不错,估摸着家底殷实。
这么想着,两人便跟着穆清风过去了:“未婚夫啊,怎么不早说?二位成婚时,咱们还想去讨一杯喜酒喝……”
“一定一定,”穆清风照旧和善,待到到了墙角,他转过身来双臂环胸,笑容越发大了:“要钱是吧?”
穆清风身份特殊,不好给人知道,所以方才钟平叫来衙役后,他没有跟着何仪一并应对他们,反倒是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打算静观其变。
没曾想,这俩不长眼的东西居然勒索到何仪头上了。
这会儿到了墙角,四下也看不到什么人,穆清风自然要收拾他们。
俩衙役虽然搞不懂穆清风在搞什么鬼,但穆清风面上的讽刺毫不遮掩,两人面上挂不住了,不由冷嘲热讽起来:“哟,咱们可没说这话。”
“就是吧,那么好的手串忽然丢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姑娘监守自盗、诬陷别人呢?”
“就是,说不定是和人通/奸,被发现了,想着污蔑别人呢。”
“这位公子,您说是吧?”
“是是是,全是我思虑不周,”穆清风懒洋洋地笑。他随手抛了个牌子过去:“可惜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有这么一块牌子。”
“劳烦官爷过目,看这块牌子值几两银子?”
牌子迎面抛来,衙役下意识伸手抓住,另一位衙役撸着袖子就要去揍穆清风:“娘的你,耍老子!你——你拉老子做什么?!”
胳膊被同伴拽住,他扭头问,却见同伴面孔煞白,抖着手把牌子往他面前凑了凑。
同伴手抖,可牌子上几个烫金隶字赫然现于眼前。衙役一惊,忙凝神去看——
“北镇抚司(1)”四字入目,衙役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穆清风踢在膝头。
靴子抵在膝头,衙役不敢跪,却又不敢不跪,只得弯着腰屈膝站着,身形越发矮了。
身侧拿着牌子的同伴已然跪了下去。他抖着双手将牌子捧过头顶:“上差、上差小人知错——”
衙役乖驯,可穆清风见多了捧高踩低、媚上欺下的小吏,自然明白两人畏威而不怀德,这会儿也不给他们留面子,只拽着那衙役的手腕,迫他将牌子牢牢握在手中。
穆清风手下越发用力,衙役胳膊分筋错骨的疼,不得不被清风拽着屈膝站起。
穆清风只当看不到他煞白的脸、看不到他滚滚而落的冷汗,只凑到他耳边轻声恶语:“钱够不够?”
“倘若不够,我还有一件飞鱼袍,还有一柄绣春刀,一并当了换成银子孝敬官爷可好?”
衙役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冷汗涔涔,好似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牙打着颤哆嗦道:“上差、小人知错……小人再不敢为难那位姑娘……请上差饶命……”
穆清风松了手,嫌恶地拍了一拍,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做完了,他又问:“我是谁?”
他是谁?
是锦衣卫里的百户,虽然不能在京城里横着走,可收拾他们这些不入流的衙役,轻松的像捏死一只蚂蚁。
俩人脑子飞快地转,捧着牌子那人灵光一闪:“上差——是那位姑娘的未婚夫,与锦衣卫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小人们与上差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做。”
“算你聪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穆清风也不再耍威风,手指一勾收回牌子,转身信步而去:“去,问问何姑娘有什么吩咐。”
两人一迭声地应,直到望不见穆清风的身影了,方才揩了头上的冷汗起身。风一吹鼻子就痒,可有不敢闹出动静来,生生将喷嚏压了下去。
方才摩拳擦掌的衙役慢慢放下了袖子:“这位上差……这是什么意思?”
“丢了东西,不去找锦衣卫,居然找咱们。”
同伴心有余悸:“……别管这个,他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问太多死得早。”
“天爷啊,怎么就遇上锦衣卫了?”
自打那衙役勒索了何仪,穆清风索性点了几个人跟着他们,免得他们再偷奸耍滑,自己也住在了附近的客栈里。
前来汇报情况的钟平满脸暧昧:“不是穆哥,您好歹带着嫂子回家看看啊,再这么下去,穆家都要姓柳了。”
姓柳的是穆清风表弟柳智,是安远侯家的公子。穆家人都快死绝了,穆清风差事又忙,常年住在客栈里头;倒是他表弟,每次惹了麻烦就往他家里跑,躲着躲着就哭着喊着让穆清风给他收拾烂摊子。
穆清风微微勾唇:“回家做什么?百户买得起那么大的宅子?”
那宅子是皇帝赏的,地方不算大,只有几百亩地,但位置不错,傻子都能看出来主人位高权重。
钟平满脸的嫌弃:“哥,你装穷还装上瘾了?”
穆清风面上的笑渐渐淡了:“现在不挺好的吗?虽然清贫,却也温馨。”
穆清风幼时不怎么记事,记事了就长在安远侯府,吃穿用度从没受过委屈;刚同何仪好上时,穆清风花了大力气去装穷人,当时连话都不敢多说,唯恐被何仪看出了端倪。
这会儿他倒是能装好穷人了,可他不想让何仪过这种苦日子,偏偏昨天何仪又说了那么一番话,他越发不敢坦白身份了。
钟平面上的笑也淡了。
钟平和林月殊一样,都知道何仪住在梁从训府上、穆清风有多为难,一门心思地劝他坦白身份。
想了想,钟平笑嘻嘻地又凑了过去:“哥,你那手串可值钱着呢,我估摸着嫂子肯定能看出来你的身份,你干脆就直说了呗。”
穆清风身边的人都知道,他那青金石手串是穆清风姑姑、当今太后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不说独一无二吧,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也就是穆清风常年给何仪送东西,那些东西样样都是宫里头出来的,他却说那是梁从训赏的、不算贵重,硬生生让何仪觉得那些珍宝没那么值钱,才看不出这手串的珍贵来。
穆清风当然明白钟平的好意,可他实在不敢赌,只淡淡换了话头:“你最近倒是清闲,都有心思嘲笑上司了。”
“最近都有些什么事?要是说不出来,那就回去领家法。”
(1)北镇抚司: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掌诏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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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