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风一早和梁从训打过招呼,让梁从训好生照顾何仪;梁从训也够识趣,日常没少赏何仪金银,但从未送过她首饰,全是穆清风打着梁从训的旗号送的。
穆清风握紧了拳头——
不坦白身份,他只能送那么几件礼物,确实让他难受。
片刻后穆清风又松开了拳头,他低声道:“既不缺钱,也没人敢找她的麻烦,这日子不错。”
他声音低而坚定,也不知道是在说服林月殊,还是在说服自己。
林月殊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也是,怎么会有人找何姑娘的麻烦呢?”
“咱们穆指挥可一直看着呢,比如她那继父,哪回想惹事不是被拦着一顿揍?”
“也就是这回,咱们穆指挥得罪了夫人,想着拿他做借口将功补过,所以才让他闹到了夫人面前——”
“我说穆指挥,您老这么做,真不怕她知道了生气啊。”
穆清风不语,林月殊正经起来:“清风,赶紧坦白身份,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了她,再给她请个淑人的诰命,这多好啊?”
穆清风自然明白林月殊的意思。他怕自己去梁从训府上找何仪的事情被人发现了,给自己惹了麻烦。
穆清风感激着他,可又怕吓着了何仪,只笑了笑:“先解决继父的事情再说。”
“这几天,你帮我看着宫里的事,我要陪陪小仪。”
这话,就是打定主意不肯坦白身份了。
林月殊一声长叹,复又领命。
何仪打小就和继父不对付,顶了嘴又怕回家挨揍,隔三岔五就往陶月家里钻,俩人睡一被窝的时候都不少,何况只是同床共枕?
次日何仪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发现外头窸窸窣窣的,愣了会儿才发现是俩妹妹在外头和陶月说笑。
再抬头一看,外头明晃晃的,太阳早就出来了。
何仪不好再赖着了,拿起枕边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穿在身上,洗漱后就去找了妹妹。
陶月却不惯着她,一见她出来就递了件没做完的衣裳过来:“想说话,先把活儿给做了。”
说着起身把椅子让给了她,又拿了张画过来。
何仪远远地看见那画就笑了:“上好的宣纸,这是哪位千金小姐做的衣裳?”
“你管是谁呢,反正都你绣,”陶月把画放在桌子上,人却紧张起来了:“小仪,你瞧瞧能做吗?”
“要是不能,咱们的招牌可就给人砸了!”
何仪一见那画就严肃起来了,这会儿也不敢夸大,拿起画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何仪和陶月一起开了个铺子,这铺子不大,专为富贵人家的小姐做衣裳,收入倒也不错。
小姐们给钱倒是大方,可要求也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画了画拿给她们,要她们绣的一模一样。
这铺子何仪掏钱多些,可她绣工出众;平常陶月管着铺子、又帮何仪照顾妹妹,可每次何仪来探望妹妹时,陶月都会让她把那些复杂的刺绣给做了,这回也一样。
可何仪做了十几年的绣娘,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棘手的刺绣——
那花样是一朵牡丹,深红浅红、红成一片的花瓣柔顺又飘逸,里头是嫩黄色的花蕊,花蕊上头还挂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再看看手下的衣裳,上头花瓣已经绣了,但中间有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空白。
那是花蕊露珠的地方。
何仪想了想放下花样,一样一样地挑选丝线。
“这是能绣?”陶月松了口气。她大喜过望:“能绣就好——你不知道,我问了好多人,没一个敢绣的,就一直等着你……都要什么丝线,我来找。”
“不用,你坐着就行,”何仪一双眼照旧盯着笸箩里各式各样的丝线,挑了老半天才找够了丝线,又用指甲把丝线劈细,选了最细的绣花针一一地穿了,低头绣花蕊露珠。
细细的绣花针在绸缎上穿来穿去,不多时就闪得人眼睛疼;约莫过了一刻钟,何仪总算放下了针线。她笑着把衣裳递给陶月:“你看看行不行?”
陶月拿着绣好的花样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啧啧称奇:“你怎么想出来的?别说,用银线埋进丝线里头,果然显得花蕊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何仪也笑,笑着笑着一声喟叹:“当初跟着师兄,他可是从颜料开始一点点教我,说什么金银珠宝全都能做颜料,还说这些颜料不褪色。”
“我哪儿知道这个啊,早知道颜料太贵重了,就记住了,没想到这回用上了。”
陶月没吭声,一双眼直直望着手中的衣裳。
衣裳上,花蕊上缀着小小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露珠用了四种颜色的丝线从四周绣着,最中间用银线添了几笔。
银线明亮,盈盈地闪着光,正好显露出来露珠的剔透;四周的丝线又和银线做对比,显得露珠既轻盈又莹润,瞧着真跟把露珠弄上去了一样。
陶月看完了,又把衣裳递给了赵喜赵爱:“你俩也看看,看完了,和小朗一起做功课去。”
赵喜赵爱点点头离开,何仪明白陶月有话和自己说,便问了一句:“用关窗关门吗?”
“不用,”陶月懒洋洋地倚靠在椅背上:“你真和穆清风好了?”
何仪点头:“是呀。”
“脸是挺好看的,可好看不能当饭吃啊,”陶月一声叹息:“姐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有钱比好看重要。”
“再说了,穆清风那么呆,出事了有什么用?还是得你自己顶上去,那多累啊?”
“你自己想想,到底是不是这个理。”
何仪沉默着喝了口茶。
陶月大她四岁,把她当妹子看;她娘又去得早,许多事情都是陶月教她的。她第一次来葵水时吓哭了,也是陶月手把手教她,又给她煮了姜糖水、把她摁在床上,叮嘱她好好歇着。
陶月对她,确实很好。
不过,陶月不知道穆清风是锦衣卫百户,只当穆清风是个护卫,全靠一张脸哄住了她。
说起来,穆清风确实好看,可何仪喜欢他,却是看中了他忠厚老实。
也不是说这性子好,就是吃准了他做不出坏事来,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正适合她这没有长辈撑腰的孤女。
可这话怎么说呢?何仪便沉默着。
“你要真喜欢好看的,”陶月又是一声叹息:“跟了你师兄也好。”
“他人好看,家世也好,就凭着你们师兄妹的交情,以后也亏待不了你。”
何仪慢慢放下了茶杯。她慢吞吞道:“清风挺好的,我喜欢他。”
“木就木了点,起码没什么坏心眼儿,也没什么喝酒赌钱的坏毛病。”
“师兄就别提了,人家一看就知道家世很好,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陶月抬眼看她,许久后颓然点头:“成吧,你心里有数就行。”
“穆清风就在院子里,一早就过来了;我还有点事,先去铺子里了。”
提到穆清风,何仪才想起来那串青金石手串;那手串太大,她戴上了总掉,就搁到了枕头边。
这会儿何仪拿到了手串,绞了绳子取出两颗,用红绳穿了,又穿了两颗小小的金珠子,做了个手绳,才有把手串戴在了手上,拿着手绳找穆清风去了。
何仪才出屋门就瞧见了穆清风。
穆清风一手握着赵朗的手腕,腿曲着挡在赵朗身前,轻轻将赵朗翻到了身前,又把他拽了起来:“腿上用点劲儿……再来一次。”
穆清风背对着何仪,倒是赵朗先看见了何仪。他站直了身子笑:“姐,穆大哥说教我几招防身,正和我练着呢。”
穆清风也抬头看着她。赵朗有眼色地跑开,何仪上前几步,把手绳递给了穆清风:“这个给你。”
穆清风垂眼,见何仪手腕上也戴着手串,三两下将手绳套在了手腕上:“睡饱了?”
“还行,”何仪几步走到槐树下的椅子上:“还没做人姐夫呢,就开始讨好小舅子了?”
穆清风也跟了过去,闻言不禁苦笑:“是啊,得罪了咱们何姑娘,可不得讨好人家么。”
说着从袖中掏出个东西来:“小朗的房子看好了,你瞧瞧合不合适。”
何仪一副见鬼的表情,穆清风递过来契书:“小朗可是个男孩子,你总不能让他在这里长住。”
“……你倒是挺快的,”何仪接过契书看着,心中感觉越发微妙。
穆清风这也太懂眉高眼低了吧?和原先全不一样。
“昨天从书院收到消息,我就让石头去找了,不算快,”穆清风有些好笑:“知道你要睡懒觉,我想见你,又觉得不合适,就教了小朗几样防身的功夫。”
何仪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契书。
契书上各色信息一应俱全,确实是处很合适的宅子,价钱也合适,何仪也没有多想,只是又望着穆清风。
穆清风微微皱眉:“这房子不合适?”
“不应该啊,里头水井家具一应俱全,离藏山书院也近,读书挺方便的。”
“不是那个,”何仪皱眉放下手中的契书:“你似乎很懂人情世故啊。”
穆清风眨了眨眼睛。
是啊,他当然懂人情世故了,御前当差的人,哪有不懂眉高眼低的?
只是原先他装着护卫,怕多说多错,给她看出端倪来,所以尽量不说话。
何况,何仪很喜欢他忠厚老实的样子,总是忍不住调戏他,他也乐在其中。
这事怎么说呢?
穆清风纠结着,何仪忽地倾身而前,抓着他衣袖翻来覆去地看,又抬头望着他,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是……库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