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同窗跑的气喘吁吁,何仪闻言寒了眉眼:“这是怎么回事?”
“——继父找过来了?”
赵朗乖巧勤勉,绝对不会逃课;若是生病,小同窗不会不知道;细细说来,大约是继父搞的鬼吧。
穆清风将食盒递给石头,低声嘱咐他将食物放好,刚刚走回到何仪身边,就见小同窗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前几天,赵伯父过来了,说是应何姐姐之托,给小朗送点东西。”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小朗他就回家了;到今天,已经有四天没有来学堂了。”
何仪忍不住咬牙。
果然是继父。他居然找到了藏山书院来。
何仪恨恨咬牙:“……夫子知道这事吗?他们走之前,和夫子说过了吗?”
小同窗多少知道何仪一家的情况,说话十分得体。他道:“之前小朗离开,我特地找夫子问了,才发现他们走的时候没跟夫子说……我撒谎说小朗生病了,所以赵伯父带着他回家看病吃药了,先给他请了十天的假。”
“我本来想着告诉何姐姐去,可我没放假,也不知道何姐姐在哪里住着,只能在这里等着何姐姐过来。”
何仪笑望着小同窗:“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这次的饭菜不少,你和同学分了吧,就当是我请大家开个荤……”
小同窗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姐姐别担心,小朗不会出事的。”
何仪笑着道谢,又同穆清风一起找夫子知会了一声,方才上了马车回去。
何仪要和穆清风商量弟弟的事情,这回倒成了石头在外驾车。
石头知道何仪心急,驾车越发快了,车厢里也颠簸得更厉害了。
穆清风索性将何仪抱在了怀里坐着,免得她被颠簸得难受,才帮她坐稳,就听见何仪暴怒的声音:“老东西真是不做人!”
“我说他最近怎么这么安生、一次没找我要钱,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何仪气得都不觉得饿了。骂完了,她倚靠在穆清风肩头闭眼琢磨对策,穆清风轻声道:“估摸着是欠了赌债,想要找你要钱,又怕你不给,所以把小朗藏了起来,硬逼着你掏钱。”
“我想着,这回咱们干脆让小朗住在外面,让他再也找不到小朗,免得他再惹事,小仪你说呢?”
何仪睁开眼睛,诧异地望着穆清风:“你……”
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平日里不是老实得话都不说几句?
穆清风显然是看出了何仪的疑惑。他轻笑:“盘问人的本事,我还是有一点的。”
何仪慢慢点了点头。
也是,忘了穆清风在锦衣卫当差了。
何仪松了口气,又愁眉苦脸道:“他知道朗哥儿在藏山书院,以后再来找朗哥儿怎么办?”
“房子事小,就是这书院……不好找啊。”
何仪失力地靠在穆清风肩头,觉出他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又沉声说出了对策:“不打紧。”
“我叫人看着他,要是他再敢找朗哥儿,我就找人揍他,揍得他再不敢过来。”
何仪闷闷嗯了一声:“先到了家再说吧。”
好不容易到了家,何仪跳下马车就去踹门:“开门!我有事!再不开门,我就把门劈了当柴烧!”
这门是木头的,少说有四五十年了,何仪一踹,门就吱吱呀呀地响,好像下一刻就要散了架。
门在响,何仪声音又高,街坊邻居渐渐探出头来看热闹。
何仪心头越发恼,直到被穆清风拉住了胳膊。
穆清风对着门内喊:“赵伯父,我有些事情,想要和您商量。”
门内照旧毫无声息,何仪有些焦躁,隔壁的大爷却叫住了穆清风:“你要找老赵啊,他不在,自打前天出去后就没回来。”
何仪咬了咬牙,面色越发难看。她问:“大爷,姓——我继父不在,那我弟弟在没在家,您知道吗?”
大爷明显愣住了:“小朗不是给你送去读书了吗?他没在私塾里头?”
这话的意思,自然就是不知道了。
何仪沉声说没在,望着门框两边泛了白的春联一阵阵火大。
她没办法,和穆清风把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请了回去,方才颓然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清风,你说朗哥儿在哪里?”
不等穆清风回话,何仪就两手交叠搁在膝盖上,眼睛放空盯着地面,心头一阵阵害怕。
方才她踹门的动作这么大,可门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可见赵朗没在里头。
那赵朗在哪里?被继父带走了?
酒馆?赌场?他是不是要毁了赵朗?
何仪越想越烦躁,下意识去抠着指甲,又被穆清风拉住了手。
穆清风的声音低而清晰:“小仪,要不,我找人去查一查?”
“你也知道,锦衣卫虽然名声不好,但论起查东西,还是有些本事的。”
“对啊,你是锦衣卫!”何仪眼前一亮,抬头笑望着穆清风。
可她面上的笑转瞬即逝,语气也低落起来:“你私底下帮我查东西,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会有麻烦吧?”
锦衣卫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想要找一个人的踪迹,这实在再轻易不过。
可这是她的私事,怎么好麻烦穆清风?
何况……
何仪垂头叹息:“算了,听说你们头儿——指挥使可凶了……别给你惹麻烦了。”
何仪记不清锦衣卫指挥使的姓名,但知道他很凶,做事雷厉风行,对内对外都手腕铁血。
他刚刚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就杀了个大太监,又抓了好多官,一时间朝野为之侧目,锦衣卫也越发地让人害怕了。
有这么一位锦衣卫指挥使,何仪还真怕给穆清风惹了麻烦。
“……”穆清风失笑:“你都听谁说的啊?我们头儿人不错,给赏钱可大方了。”
“嗯,”何仪怏怏应了一声:“他为的是钱,小朗是他儿子,他总不能把小朗怎么样……总之你先别插手。”
穆清风没答应。他弯腰望着何仪:“哪里那么容易就给人发现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林月殊林大哥罩着我吗?他可是正五品千户,回头我说是他让我去找,肯定没事。”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小朗的安全最重要……我这就让人去找,你别担心。”
说完也不理会何仪的意思,叫过来石头耳语一番,石头立刻跑开了。
何仪百感交集,低着头想赵朗可能的去处,又担心给穆清风惹了麻烦,心头愈发沉重;不住地想继父可能在的地方。
可那些地方不是酒馆就是赌场,要不就是窑子,哪个都不是赵朗能去的地方。
初春天短,四周暗了下来,冷风不住地吹,身下石阶寒凉如水。
何仪轻搓两手,穆清风已然折了回来,正要脱了外袍给何仪,忽然听到笃笃的叩门声。
这声音很轻,在暮春的傍晚不甚清晰,何仪一时间疑心自己听错了,愣愣地回头望着门。
木头门上有不少缝隙,何仪眯起眼睛,想从中看到些什么,忽然听见了男孩子压低的声音:“姐,穆大哥,是你们两个吗?”
赵朗声音怯怯的,何仪顿时笑着站了起来,又弯着腰凑近门缝:“小朗、小朗是你吗?刚才你怎么不开门?”
门骤然打开,何仪险些跌了进去,又被穆清风拦住了腰。
赵朗怯生生地退后几步:“外头有人讨债,我不敢开门。”
赵朗回家的四五天里,讨债的足有十来个人,上午、下午、晚上全都逃不开,吓得他整天待在房间里,根本不敢开门,只趁着天黑了,用偷偷藏起来的钱买上几个馒头,每天啃馒头、灌凉水。
今天虽然知道姐姐来了,但外头人声嘈杂,他怕被人发现了,反倒给姐姐惹了麻烦,所以故意装作没有人的样子,等外头人声少了,他才敢透过门缝里看姐姐还在不在。
这会儿姐弟相见,穆清风有眼色地离开,只说自己饿了,便转身买吃食去了。
何仪和弟弟拉着手进了屋子,赵朗提起水壶给何仪倒水,何仪接过茶杯才觉出里头是冷水。
再一看,桌子少了一个角,上头放着两只半馒头,上头裂着口子;伸手一摸,那馒头又干又硬。
何仪沉默着放下了茶杯,稍微问了几句话,赵朗就红着眼掉眼泪。
何仪摸了摸弟弟的头。她柔声道:“没事的,你穆大哥在呢,他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赵朗照旧掉泪,何仪沉默着走进了院子里,抚着裙摆坐在了台阶上。
这处宅子是何仪生父留下来的,里头有两排大瓦房,院子也十分宽敞,位置更加不错。
就是房屋年老失修,家具都朽坏得厉害,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一副荒凉模样。
何仪差不多有六年没进过这院子了。眼见父亲留下的院子被糟蹋成这样,说不心疼不可能,可她更心疼赵朗。
她爹能说会道有担当,生前把家里家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何仪没见过他,可孺慕他孺慕得厉害,提起爹爹总是骄傲的;可赵朗她们的爹却是这样……
何仪幽幽叹息,两手托脸放空双眼,直到穆清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穆清风左手提着两只陶壶,右手拎着好几个纸包,纸包不住地往外冒着香味儿;见何仪在外头坐着,穆清风将陶壶也递到了右手上,伸手就要拉她:“外头冷,咱们进去吃点东西?”
何仪没搭手。她一动不动:“你们吃吧,我不饿。”
穆清风没再说话,拿着东西进了屋子,不多时何仪身上一暖——
穆清风脱了外套披在何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