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有苦衷,我没有,”何仪望着穆清风低低地笑,穆清风皱眉抢了一句:“小仪怎样才肯原谅我?”
“简单的很,”何仪微微歪头,笑得越发乖巧:“我教您怎么办——您把我关进诏狱里,各色刑罚试上一轮,保管第一样酷刑还没用完呢,我就哭着磕头道歉,您说好不好啊?”
穆清风登时没了言语,只眉头拧成了川字。
何仪也没心情和他接着赌气,扒开他手就要离开,忽地被穆清风紧紧抱住:“小仪,我不敢。”
“我无父无母,非富非贵,锦衣卫的名头又实在难听。”
“何况……何况梁公公把你当半个闺女疼。”
“梁公公是司礼监掌印啊,是内相,他手握大权,你又好看,我……我一个小小的百户,哪敢说喜欢你?”
“要不是你先说想和我做夫妻,我……我肯定不敢来找你。”
穆清风越说声音就越低,最后沉默起来,只抱着她越发紧了,何仪能感受到他结实的手臂揽着自己的肩,也能发觉他劲瘦的身躯微微颤抖。
何仪落在穆清风身后的手,忍不住屈了屈。
好想抱他啊。
穆清风人是闷了点,可长相身段都好看的过分;尤其是他那段腰,瞧着不盈一握,可抱上去却结实有力。
原先何仪只是感慨,最近才知道了原因——
锦衣卫选人有条件,清一色的虎背蜂腰螳螂腿,穿起衣裳可别提多好看了。
更别说穆清风害羞,刚刚抱上去时,他身体总是忍不住轻轻颤抖……
何仪闭了闭眼,立刻推开了穆清风,望着他一声冷笑:“说完了?”
穆清风轻轻点头,任由何仪推开他,又一语不发地望着何仪。
何仪低头沉思着。
穆清风不是健谈的性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这回说这么多,估计是怕她气坏了。
想到这儿,何仪抬头回望着穆清风。
穆清风身段好看,脸更好看。他肤色有些深,但眉眼鼻口无一不好看,尤其是那双小内双的凤眼,垂眼时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眼睫,抬眼时却精光湛湛,瞧着贵气极了。
可如今,他眼睛里泛着血丝,一看就知道好几天没睡好。
何仪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嘴。
穆清风说不敢高攀她,她又何尝敢高攀穆清风?
穆清风说自己无父无母、非富非贵,难道她就父母双全、出身富贵了?穆清风还有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她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故意来试一试他。
当初何仪能看上穆清风,就是因为他全家死绝,人又老实寡言,一看就知道好拿捏。
她这回不见穆清风,一个是怪穆清风瞒着自己,另一个也是他身份高,何仪想试探一下他的情意,看自己能不能接着和他谈婚论嫁。
毕竟,这回要不是自己故意把行踪告诉了朋友,穆清风也找不到她。
看穆清风的态度,两人似乎还能接着谈婚论嫁。
何仪心头痛快了许多,面上笑容也越来越大;想了想,何仪抬起下颌望着穆清风:“穆家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了?”
何仪声音不高,语气也带点嫌弃。
穆清风眼中迸发狂喜,忙道:“是,先前跟你说过,穆家人死的只剩下我一个;非要说的话,只有一个远嫁的姑姑。我自小是在姥姥家长大的。”
何仪那点强装出来的气恼,也就渐渐消失了。
同病相怜,他们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孩子,倒也没必要这样彼此折腾。
思及此,何仪心情大好。她几步走到穆清风身前,笑眯眯地问他:“清风,你只是锦衣卫百户,没有别的身份了吧?”
穆清风勉强笑着摇头。
何仪抬起右手,穆清风一愣,何仪皱眉叹气:“银票。”
“哦、哦哦。”穆清风回过神来,忙把银票塞到何仪手中,又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够吗?”
“不够,”何仪笑着摇头,眼见穆清风越发不自在了,何仪笑着扑进了穆清风怀中:“没事,我还有不少首饰,当几件就够了。”
说着忍不住深深吸气。
穆清风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闻着挺好闻的,何况他胸膛宽阔,要不是在外头,她肯定是让穆清风背着她。
穆清风的手虚虚抚过她肩头,声音越发闷了:“梁公公赏的首饰?”
“别当了吧,挺好看的。”
“嗯,”何仪回了一声,又推开穆清风认真地叮嘱他:“你俸禄没有这么多吧?”
“以后不准敲诈勒索。我有钱,你好好当你的差,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穆清风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笑。他说好,又立刻解释:“没有,我没有敲诈勒索,是我们头儿,指挥使,他为人大方,平常没少给我们赏钱,我都攒起来了。”
何仪轻轻皱起眉头。
锦衣卫指挥使吗?
这人凶名赫赫,没想到对手下人倒是大方。
何仪点了点头,再一次叮嘱他:“总之,你不要做坏事。”
“你这人太——人品太好,做不来坏事;我不求富贵,咱们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
穆清风苦笑着点头,何仪收好银票,忍不住笑了。
穆清风老实到有点迂腐了。这人做不来坏事,怕只怕别人做了坏事、找他顶罪。
总之,还是防微杜渐的好。
收好了银票,何仪下意识转身,没走两步险些撞上人。
何仪忙后退几步,待到看清了眼前之人,她才心有余悸地笑了:“怎么是你?”
说话间,何仪似笑非笑地望向穆清风。
来人几乎同何仪一般高,身子却极为粗壮,差不多能抵两个何仪;好巧不巧,这人何仪刚好认识——
他叫石头,是穆清风身边的小厮。
“我……”石头迟疑着说不出话来。他握紧了手里的食盒,瞪圆了虎目望向穆清风,眼里满是求助。
何仪忍不住心软了。
这孩子瞧着高大,实际上才十一岁,和她弟弟赵朗同岁。
何仪朝着穆清风眨了眨眼,示意他解决这件事;穆清风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接过石头手里的食盒:“是我让他来的。”
“今天是初三,刚好是探望朗哥儿的时候,我就让他买了混元居的猪肉过来。”
“到底是百户,出手就是阔绰,居然舍得买混元居的猪肉。”何仪望着穆清风笑:“您破费啦,咱们快走吧。”
混元居只卖猪肉。他家的猪肉都是整个炖的,一天只炖两只猪,卖完了就关门歇业;因为味道好,卖得比羊肉还要贵,就这每天都供不应求,总是半天就卖光了。
好巧不巧,她弟弟赵朗最爱吃混元居的猪肉。
穆清风应了一声:“……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弟弟爱吃就好,咱们快去看弟弟吧。”
炖肉香味浓重,不住地往鼻子里头钻,何仪也有点饿了;她抬头望,果然见不远处有人提了只食盒过来,正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
何仪便让石头去提食盒过来,又望着穆清风低低解释:“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只好自己先订了饭食……好啦,咱们快去书院吧。”
“你驾车。”
穆清风知道何仪还气着,苦笑着应了。
何仪笑得越发欢了。眼见石头还没转身,何仪踮起脚尖,凑到了穆清风耳边轻声道:“我托人为你打了对带钩,错金的,你穿了一定好看。”
穆清风登时转悲为喜。他脸红着:“怎么给我打?你呢?”
何仪心道梁从训赏她的首饰够多了,她可不舍得再去买首饰;又想穆清风日后少不了交际,总要有几身贵重衣裳撑场面。
当然,最重要的是,穆清风好看,她喜欢,乐意打扮他。
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穆清风。何仪转头,见石头笑着跑来,又回头问:“咱们穆百户知道去藏山书院的路吗?”
言罢到了石头一早备好的马车前,拉着石头一起进了车厢。
不多时,马车辘辘前行。
车厢里自然颠簸,可何仪尚且能忍受;只是这回带的饭食太多,香味浓得发腻,勾得人口水直流,何仪索性打开帘子朝前看。
穆清风坐在车辕上驾车,何仪全看不见他的背影,只能瞧见他屈起的右臂。
蒲青衣裳颜色深而纯粹,何况穆清风手臂长而劲瘦,手肘处的线条干净凌厉。
他不时扬鞭,偶尔会露出手腕。
他手腕上束着黑色皮革的护腕,手腕细,可手掌宽厚。
棕、黑、蓝。三色对比,漂亮得不像话。
何仪勾了勾唇角。
百户么,她生父也是百户,但不在锦衣卫里当差。
可惜何仪没出生,她爹就没了性命;后来母亲再嫁,那男人姓赵,何仪也跟着姓赵。
直到继父染了赌瘾,每每向她们母女勒索钱财,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何仪才跑了出去,又跟着生父姓了何。
继父倒是容易摆脱,她却还有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弟弟呢。
两个妹妹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得为她们攒嫁妆;弟弟十一岁,也要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
她这样的家庭,根本不奢望去找一位如意郎君,只想着找个老实的男人搭伙过日子,免得总有人来惹是生非。
穆清风人好看,性子又老实,最巧的是全家死光,正好和她做夫妻。
思及此,何仪放下了帘子。
先看了弟弟再说吧。
赵朗读书的地方叫藏山书院,在附近的一座小山里,论位置是有些偏僻的。
可夫子们的学问好。
书院的夫子原先是举人,还补了教谕的缺,后来不知怎的辞官不做,开了个书院。
何仪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弟弟给送过去。只是书院离得远,倒是能让学子们安心读书,可日常吃穿用度,却要麻烦家人们了。
何仪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去探望赵朗,去时送些好菜,再置办些日常用具,当天晚上再去看望妹妹们。
今天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去探望妹妹。
何仪漫无目的地想着,忽地马车停了。
藏山书院到了。
何仪和石头一人提了一只食盒出了车厢,穆清风随手放下马鞭,自何仪手中接过了食盒:“我来提,当心指甲劈了。”
何仪任由穆清风接过食盒。
何仪是个绣娘,平常少不得绣一些精细的花样,那时候就要把丝线劈得细细的,为此她左手无名指、小指上都留了半寸长的指甲。
指甲长了就脆,何仪平日里很是爱护;她跟在穆清风身后,熟门熟路地往约定好的亭子里去,远远地就看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却不是赵朗,而是与他同住一屋的同窗。他远远地跑了过来,面上满是忧色:“何姐姐,赵朗不在书院,姐姐……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