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何仪递过去一块帕子:“先别哭,梁叔怎么了?回家了吗?”
梁从训常年在皇宫当差,不常回家;回来时也很低调;何仪这几天忙着做衣裳,还真不知道梁从训最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梁玉接过帕子却没用。他哽咽道:“先前爹去见了皇爷,后来回了家,心口似乎有个鞋印子,爹说话声音也变了,瞧着可疼了。”
这意思是,梁从训被人一脚踹在了心口?人伤得还不轻?
何仪眉站了起来:“大夫怎么说的?”
梁玉吧嗒嗒地掉着眼泪:“姐,没有请大夫——外头有人。”
“……”何仪怔了怔才回过神来。她小声问:“是锦衣卫?”
何仪声音好低,低的只有两人能听到;梁玉的回答更加谨慎,他轻轻点了点头:“我问爹是怎么回事,爹也不肯说,只说要我好好在家待着,免得惹了事。”
何仪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一把将梁玉拽到了身前坐着:“小玉,厨房的婆子能不能出去?”
锦衣卫在外头守着,可见梁从训惹了皇帝不快。
可梁从训到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旁人尊一声内相,即便皇帝软禁了梁从训,想来锦衣卫们也不会软禁所有人。倘若厨房的婆子都出不去,府中人饿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梁玉停了会儿才开口,他说不知道;何仪便有了主意:“你先在这里,我去换身衣裳,等下咱们假扮厨房里的下人,看着能不能出去找个大夫。”
梁玉说好,何仪也顾不得整理针线,一把端着进了自己屋子。
随手放下了笸箩,何仪弯腰从梳妆台下拿出个匣子来,又打开匣子,拿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两锭十两的银子。
做完这些,何仪才拿了件做粗活时穿的粗布衣裳披在了身上——她进来是为了拿钱;但话说回来,她要出去找大夫,也不好太过高调,还是换身粗布衣裳好。
因着好几天没有出去,她只挽了个最普通的发髻,倒也不用弄头发;这会儿拿了钱,眼看天色也有些暗了,何仪拉着梁玉就往外走:“走,咱们快点,趁着天黑出去。”
梁从训做事低调谨慎,这院子自然也不大,虽说是个三进的院子,却只有前后两个门;两人从后门出去,果然瞧见外头扎着两个人。
他们没穿飞鱼服,都作寻常打扮,只是腰间挂着绣春刀,脚上穿着官靴。若非梁玉方才提起过,暮色下粗粗一看,还真认不出来他们是锦衣卫。
何仪还没迈出门,就有一人走了过来,绣春刀一半出鞘横在何仪腰间:“姑娘要去哪里?”
梁玉忙将何仪往后一拽,拽得何仪手生疼,人却离绣春刀远了些。
何仪试探着向前进了半步,笑着掏出一锭银子来:“家中有人生了急病,我想着出去找位郎中过来,还请二位大哥通融通融。”
铮的一声,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完全回到了鞘中。
那人接过银子,轻轻抛了两下弄清了分量,不过眨眼间,他手中的银子便进了袖袋,面上也挂了笑:“原来是这样。”
对方收了银子,何仪心中踏实了些,她试探着又向前走了一步:“多谢大哥——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绣春刀再次横在了腰间,何仪胆战心惊地往下一看,见绣春刀没有出鞘,只是刀鞘横在了腰间,心中没那么慌了,又抬眼看着那锦衣卫。
那锦衣卫身量高大,冷面冷眼教人害怕;这会儿收了银子,他说话也和蔼了几分:“奉陛下命令,我们不能放姑娘出去。此番姑娘不清楚情况,险些擅自出了门,我们就不追究了。”
何仪:“……”
十两银子换来一句话,何仪听得心中不住暗骂,骂他们收了钱却不办事。
偏偏这会儿是自己有求于人,何仪挂着唾面自干的笑:“二位大哥也知道,早在先帝还在时,我们宗主(1)就是司礼监掌印了,还请您二位看在我们宗主的面子上,让我出去一番……”
说话间,何仪松开了梁玉的手,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又被那人结结实实地堵在了面前。
“姑娘,”锦衣卫说话的声音很冷。他不耐烦地看了何仪一眼,不由愣了一下,片刻后面色语气都和缓了下来:“这三更半夜的,姑娘一个人出去,若是遇见什么意外,那就不好了。”
“不会有什么意外,”眼见有戏,何仪又上前一步:“我找我们门房大叔和我一起去,绝对不会给大哥惹麻烦。”
说话间何仪又上前一步,腿上却猛地一疼——
那锦衣卫一刀鞘打在了她大腿上,何仪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回去。”锦衣卫声音不高,可语气极冷。
原先看在银子的份上,再加上这姑娘这么好看,他还打算好声好气地和她谈;可这姑娘这么不识趣,锦衣卫也没了耐心:“姑娘现在就回去,我只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我——”何仪没办法,终于拿出了那张银票。她一把塞进了锦衣卫手里:“求大哥通融通融,我们宗主病着,我无论如何都要出去找个大夫。”
“你们有完没完啊?!”一直在远处站着的那锦衣卫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他声音更冲:“直接踹进去不就完了?!”
原先的锦衣卫收了银票,这会儿态度又和善起来:“到底是个姑娘家,劝进去就好了。”
说着他将何仪往里一推,顺手就要关上门,忽地听见个声音:“做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俩锦衣卫朝着那人而去,连关门的动作都忘了;何仪只觉得声音分外熟悉,一眼望过去后只觉得绝处逢生:“林——林千户?!”
何仪故意大声喊,林月殊果然朝着她望去。
见林月殊看了过来,何仪也不管梁玉,趁着锦衣卫没空照看她,三两步跑到了林月殊面前:“林千户,真的是您?!”
“叫什么千户啊,叫大哥。”林月殊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不经意瞥见何仪身后瑟瑟缩缩的梁玉,面上的笑容淡了淡,又转过身望着方才的两位锦衣卫,冷哼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两位锦衣卫便越发尴尬了——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捞点钱吗?
可自家头儿横眉冷目,两人有些说不出口,最后还是何仪挡到两人身前找补:“没什么,就是说几句话。”
林月殊强忍着踹人的冲动,笑着放缓了声音:“小何这是……想知道清风在哪里?”
何仪摇了摇头,面上笑容璀璨:“清风出去办差了,我知道。我是有别的事情想请两位大哥帮忙……”
“这事啊,”林月殊四下看了看,将何仪引到了一边,方才收了笑低声道:“是为着梁掌印的事情吧?”
何仪苦笑起来:“林大哥睿智。”
“梁叔被陛下踢了一脚,现在心口疼得厉害,我想给他找一位郎中过来。”
“这事不大好办,”林月殊没敢托大,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皇爷踹梁掌印这事,我多少听说了。这回陛下生了好大的气,派我们在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人出去……”
何仪越发担忧了,又见林月殊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到险些被夜风吞没:“这么着,陛下说不准你们出去,可没说不准别人过来,总不能送菜的、拉粪的也不过来。”
何仪眼睛一亮,“您是说……”
林月殊到底做了多年的锦衣卫千户,三两下就想出办法来:“这么着,明天早上,我让人找一个郎中,打扮成送菜的进来,偷偷地给梁掌印诊治一番。这事咱们谁都别声张,姑娘自己去给掌印煎药,免得被别人看出端倪来,反倒让彼此难做。”
“那是自然,”何仪喜出望外,拿出剩下的十两银子就要给他:“林大哥,此番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诊金不能您出,我这里有十两银子,您先拿去用,不够了再跟我说——大哥您这是?”
林月殊用手背将银子推回到何仪手中。
何仪满头雾水,林月殊只是笑:“方才你给了他们两个不少银子吧?”
何仪有些尴尬地替两人开脱:“也没多少。”
“用那银子就够了,”林月殊眉眼间带点调侃:“我手底下的人收了你的银子,要是给清风知道,那还得了?”
提到了穆清风,何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又迅速冷静下来。
人家担着好大的干系帮自己做事,何仪不敢小气。她笑:“林大哥这是什么话?这回是我托人家办事,这钱都花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别,这么说,回头那小子回来了,铁定得朝我们发脾气。”林月殊眼神暧昧地开了个玩笑:“成了,不逗你了,你既然把钱给了他们,那我就不往回拿了。”
何仪略略放下了心。她倒是还想问一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到,可这回林月殊担着干系帮她,她也不好问的太多,好像她只顾梁从训、全不怕林月殊难做的样子。因着此事,何仪一时间沉默下来。想了想,何仪就要告别:“今天的事——”
“小何呀——”
两人同时开口,便朝着对方望去,一时间都笑了,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1)宗主: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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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