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穆太后又要落泪,穆清风忙道:“快了,我回来了就成婚。”
“您别总想着给我塞女人,我有喜欢的人。”
“那姑娘很好,为人心善踏实,她爹同我爹一样,都死在了为国尽忠的路上……总之,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想起何仪,穆清风轻轻抚了抚左手腕上的手绳。
何仪生父是位百户,与成千上万的将士一起死在了已巳之变中,穆清风的父亲也不例外;当时穆家有二子,他是幼子的儿子,后来伯父去世,他就被过继给了伯父,可穆太后心中愧疚,想着让他兼祧两房,总说他两位爹爹,对婚嫁之事催得很紧。
“人品端正就好,”穆太后喜不自胜,几次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就把事情给办了——什么时候带她进宫给姑姑看看?正好,姑姑也送她一些东西。”
穆清风至今没有对何仪坦白身份,自然不敢带她来见姑姑,只道:“等我们有了孩子,一家人一块来拜见姑姑可好?”
穆太后说好:“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姑姑给她添妆。”
穆清风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又叮嘱好久才离了皇宫。
穆清风离开后的第三天,何仪总算物色到了心仪的房子,当即过去查看。
房牙子舌灿莲花,一个劲儿地夸赞这房子:“姑娘瞧瞧这房子,里头有地砖、有青石板的小路,别说平时里,就算是下了雨、下了雪,往院子里走一趟,鞋袜也照样是干干净净的,院子里走过了直接进屋都不怕脏。”
说话间房牙子拉着何仪走到院子一角:“姑娘,你瞧,从这儿直接能看到皇宫上头翘起的飞檐,您就想想这有多近吧,刚好符合您的要求。”
何仪抬头望,气势恢宏的皇宫便直直压进了眼中,看得何仪心头一闷:“是挺好的,就是……”
何仪瞧着院子,捡了个最温柔的词汇:“瞧着这院子有点小,年头也久了。”
房牙子自然只说房子的优点,何仪却不能不在乎这房子的缺点。
这房子离皇宫近、方便穆清风当差不假,可这两进的院子属实太小了,以后添丁加口了可怎么办?
何况这院子还老旧。猛地一看,那铺了黑瓦的房顶都把房梁给压弯了,一眼瞧上去不是直线,反倒有一个向下的凹弧。
屋子里头也空荡荡的,只站着一位愁眉苦脸、素衣孝服的女主人。
虽说先前何仪在丰隆堂里看了家具,可到底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能用在房子上的钱就少了。
“哎哟,姑娘这叫什么话,老旧了刚好翻新的,实不相瞒,这户人家原先可了不得,人家可是跟着太宗爷迁都的时候过来的,所以才离皇宫这么近。”
房牙子是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人,他嘴比蜜甜:“姑娘,咱说句老实话,房子旧了可以翻新,家具没了可以再打,可离皇宫这么近的院子,那可以卖一个少一个,您要是想着图一个男人当差方便、飞黄腾达,没有比这套房子更合适的了。”
何仪叹了口气,又蹙眉看着院子。
院子虽小,却干净雅致。里头没有猪圈鸡笼,反倒有两处鹅卵石围起来的小小花圃,里头各自种着一株梅花。
临着院门处还用竹竿搭着葡萄架,葡萄藤顺着葡萄架子往上爬,这会儿是暮春,葡萄藤已经长了叶子,小半个院子都在葡萄叶子的荫蔽之下,满院生机,让人为之心旷神怡。
何仪想了老半天,终于决定买下这处院子:“大叔,这套院子,大约要多少银钱?”
“不多,”房牙子一听这话就笑了,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才八百两。”
“……?!”
何仪轻轻转了转眼珠子,往一边走了走。
太贵了。
这院子要翻修,还要买家具,倘若八百两银子到了手,没一千两银子恐怕不能住人。
得砍价。
“这太贵了,”何仪轻声开口:“这院子太破,我还得打家具、修院子,这价钱不划算,您给我说个低价。”
“我看了好几天,也懒得再找,价格合适我就拿下了。”
“姑娘要是真心想要,”房牙子叹了口气,仿佛吃了多大的亏一样:“我饶您五十两银子,多的可不能了。”
何仪眼皮子都没掀:“六百五十两。这个价,我现在就拿了银子、和您摁了手印。”
“这不成,那我一文钱赚不了不说,还得往里头搭银子呢,”房牙子笑着,眼神里带了点嫌弃:“姑娘,您不该缺这点钱啊。”
何仪撇了撇嘴。不缺钱,也不愿意当冤大头啊。
何仪沉默着,房牙子说话就难听起来了:“您要是就六百五十两银子,成,我给您找六百五十两银子的房子就成——比这院子还大呢,就是每天在路上的时间嘛,估摸着就得多点了。”
何仪从善如流:“也是,要是实在不成,也只能另找了。”
房牙子神色一怔,朝着何仪露出个热切的笑。
何仪陡然觉出异样来,趁着房牙子不注意,三两步走到屋中女主人面前:“夫人,我是真心想要这房子,可这房子还得修缮,加起来花的太多,您能不能给我个低价,我现在就付银票。”
这院子太雅致,没有鸡鸭果蔬,反倒种满了花,一看就知道主人出身不错,想来不会太看重金钱;这院子要价太高,未必不是房牙子两头瞒。
那妇人瞧着才三十出头,鬓间银簪子下头簪着一朵白花,闻言凄楚一笑:“姑娘,我夫君生病死了,我们急着扶柩还乡,这才要卖房子,已经是最低价了。”
何仪垂了头,心道这位夫人出身优渥,想来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正要问房牙子的底价是多少,那房牙子却急急忙忙地过来了:“姑娘、姑娘有事跟我说啊,人家夫人新没了丈夫,跟人说钱的事不太合适吧?”
何仪心中大喜。她上前一步握住那妇人的手,又扭过头来怒斥房牙子:“我用你说?我们同是女子,我安慰安慰姐姐,大叔也要来插一脚?”
“这……”房牙子一只脚都迈进门槛里了,闻言又退了出去。他勉强笑着:“行行行,你们姑娘们自己说,我出去等着。”
眼见着房牙子出去了,何仪心跳如捶,忙凑近了低声问:“姐姐,房牙子要给你们多少钱?”
那妇人虽说做惯了官夫人、不怎么操持家计,但也瞧出来房牙子神色不对,当即道:“五百两。他问你要了多少?”
“……”何仪顿了顿才低声道:“八百两。”
那妇人顿时被气红了脸,何仪反倒抿抿嘴笑了。她低声道:“姐姐,咱们假装没谈拢,半个时辰后我在街道最外头的茶铺里等着姐姐,咱们自己谈价钱,可好?”
妇人连连点头,何仪便走出了屋子。她垂头丧气,一副难过表情,房牙子立刻迎了过来:“姑娘这是……”
“一半是为着姐姐没了丈夫,一半是为着姐姐不肯松口,”何仪难过得快哭了,她抬头望天,好不容易才把眼泪逼了回去,又瞧着房牙子道:“真是麻烦您了,这套房子,我不买了。”
“唉别,价钱好商量,”房牙子似乎可怜起何仪来了:“姑娘要是诚心想要,那我就吃个亏,七百两,七百两我就卖了!”
何仪冷眼看着房牙子演戏。眼见房牙子一再让价、心疼得快要哭了,何仪险些笑出声来,忙掏出来十几个铜板给他:“这房子我不要了。”
“劳烦大叔替我跑前跑后,真是不好意思。这几个铜板,就当是我请大叔喝茶了。”
言罢果然走出了院子,任凭房牙子急得跳脚都不回头。
何仪绕了个圈子,眼见房牙子气急败坏地走了,才到了约定的茶馆里头。
女主人已经到了。见了何仪,两人忙叫了个雅间进去。
雅间干净,也不担心别人偷听,两人谈了会儿,何仪才知道妇人没了丈夫,京城开销又大,不得已才要卖了房子回乡;因着生计拮据,妇人把丫头婆子都辞退了,这才被那房牙子给坑了。
何仪静静听着,最后出了六百两银子买下房子,又包了份丰厚的丧仪,看得妇人落下眼泪,何仪也红了眼。
妇人带着房契,两人签了契约,何仪目送妇人离开,才慢慢往丰隆堂走去,心里沉甸甸的——
那妇人丧夫,只有一个女儿,和昔日的母亲何其相似?她于心不忍,送上五十两银子的丧仪,心中才轻松了些。
买了房子、定了家具,何仪安心地回了梁从训府上——
她是梁从训府上的绣娘,总要给梁从训做衣裳啊。
除开梁从训,穆清风也要。男人在外当差,总要有几件体面的衣裳撑场面。
何仪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缝袜子,忽地听到了梁玉的声音:“姐,你这几天出去了吗?”
“没有啊,”何仪眼都没抬:“又想出去玩啦?”
“过几天吧,这几天要给梁叔做衣裳。”
梁玉是梁从训的义子,今年才十二岁;他是自宫的,当初没能进了宫,幸好被梁从训收做了干儿子,留在他身边伺候;后来两人混熟了,私底下就以姐弟相称。
针线忽然被人夺走,何仪一惊,一抬眼见梁玉掉下泪来:“姐,爹出事了!”
(1)宗主: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称呼。总领东厂的被称作厂公或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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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