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我先说,”林月殊这回也没客气。他从袖中取出个三寸见方的锦盒递了过来:“说来也巧,福寿阁的那个手串也到了;正好皇爷让我过来,手串就完璧归赵了。”
先前为了解决继父的事情,穆清风用戴了十多年的手串设套,没想到被福寿阁的少东家拿走了,穆清风就说自己找人赎回来。
之后何仪忙着买院子、定家具、做衣裳,一时间还真忘了这件事。
眼见林月殊把手串送了过来,何仪小心翼翼地接了锦盒,方才笑着道谢:“劳烦林大哥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这些没意思,”林月殊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星星陆陆续续地挂在了天上,方才退后两步道:“离天亮还早,小何你先回去歇着,免得着了凉,自己难受不说,还没法照顾梁掌印了。”
何仪自然称是。方才她开口,就是为着告别的事;这会儿林月殊开了口,她寒暄几句,紧紧握着盒子回去了。
眼见何仪与梁玉进去了,林月殊面上的笑渐渐消失了,方才守在门外的两位锦衣卫也好奇地走了过去:“头儿,这位姑娘是——”
“别叫我头儿,我叫你头儿,”林月殊板着脸看着两人。他沉声发问:“说说吧,哪位头儿收了这位姑娘的孝敬?”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疑惑越发大了。
不应该啊,不就是收了她点银子吗?
虽说他们头穆飏和梁从训有几分交情,可皇帝从来不喜欢底下人同气连枝,于是穆飏和梁从训一早约好了,不准优待对方的人。
收点银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方才林月殊单独和何仪说话,虽说避着两人,可也能看出林月殊态度和善,想来这人身份不一般,。两人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头儿,这位姑娘……该不会是梁掌印的夫人吧?”
住在梁从训府上,还长这么好看,林月殊又对她这么客气,估摸着就是梁从训养的对食了。
收钱倒是没什么,就是……万一真得罪了梁从训的对食,恐怕有点麻烦。
林月殊虎目圆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笑了好久,直到肚子都疼起来了,方才摆摆手止住了笑:“要不说脑子有问题他没救呢。”
“你当着我的面说还好,我也就逗逗你们;你们要是当着咱们穆头儿的面儿说呀,那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两人面上同时现出惊喜来了。他们下意识就要张口,又努力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林月殊求证:“林哥,这就是咱们穆指挥心尖子上头的那个宝贝?”
林月殊总算直起身来。他点点头,心道要不是牵扯到了梁从训、梁从训府上又住着何仪,就软禁个人的事,哪里还用他特意跑这么一趟?
因着怕何仪担心,他还特意让人去了趟福寿阁,逼着掌柜的把那手串找了回来,方才亲自来了此处,好看看穆清风当眼珠子看的姑娘是不是安然无恙、有没有惊慌失措。
他这么一说,那两位锦衣卫笑得便越发灿烂了——他们跟着林月殊许多年了,有幸跟着林月殊见过几次穆指挥,知道穆指挥心尖子上头有个宝贝,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
看林月殊的反应,穆指挥对这位姑娘是真的上心。两人相视一笑,虽不担心穆清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却也不免有些紧张——
林月殊是穆飏最倚重的亲信之一,他们都跟着在穆飏面前露过脸;穆飏这么看重这位姑娘,要是……
思及此,两人更加不自在了,忙朝着林月殊保证:“林哥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位姑娘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
“也不用,”林月殊伸手捏了捏眉心,困倦才少了些。他严肃道:“咱们头儿的身份,如今还瞒着她,她只知道清风是个百户;你们机灵点,别漏了馅,到时候就麻烦了。”
“至于找郎中的事……你俩收了不少钱吧?用那个钱去找大夫,好好办事,我回去了……”
说着林月殊一个转身,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梁从训这府邸是个三进的院子,不算大,他也不常回来,故而家里侍奉的下人也不算多,除了门房厨娘洒扫婆子之外,只有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梁玉,还有为两人缝补衣裳的何仪。
这会儿得了林月殊的保证,两人又是惊喜、又是担心地要去找梁从训,等到了屋门口时,梁玉却拽了拽何仪的衣袖:“姐,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照顾爹吧。”
“……这不太好吧。”何仪有些迟疑,因着太监挨了一刀,日常生活上有许多的不方便;偏偏梁从训性子又傲,从不让女人近他的身,平常都让干儿子梁玉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我明白姐的意思,”梁玉声音又低了些。他抬头看着何仪:“可是姐,爹毕竟病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能直接找外头的人帮忙,对吧?”
方才何仪在外头和林月殊说话,梁玉躲在房门后看了个清清楚楚,明白林月殊和何仪有些交情,生怕梁从训今天出了事,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何仪留下来。
何仪略一思量,点点头答应了。
梁从训面色苍白地昏睡着,幸而没有发热;何仪和梁玉轮流守夜,轮到对方就抱着胳膊靠坐在床前眯一小会儿,醒来就看看梁从训有没有发热;好不容易到了天明时,门房跑过来传了消息:大夫来了。
何仪忙去摇还睡着的梁玉,那孩子没骨头一样软软摔在了地上,疼得哎呦叫出声来,却也彻底清醒了,忙爬起来和何仪一起去迎大夫。
大夫一身短打,外头罩着件起了球的半旧棉袍,肩头背着只大竹篓,竹篓里铺着一层水灵灵的小白菜;见了何仪等人,大夫放下竹篓又拨开小白菜,才背起药箱进了屋子。
迎人,诊脉,开药,煎药。
因着锦衣卫一早把事情跟大夫说了,那大夫来时就带着药,此时替梁从训把了脉,他在药箱里挑挑拣拣,很快捡好了药,梁玉跑着把药送到了厨房,又回来同何仪一起照顾梁从训。
等梁从训喝完了药、终于醒过来后,何仪梁玉兴奋地对视着,梁从训却慢慢开了口:“小仪熬了一夜吧,快回去歇着,这里有玉儿就够了。”
何仪抬头,见梁从训面色好了许多,知道梁从训是不愿意让自己在身边伺候,立刻答应了。
何仪刚走,梁从训就示意梁玉将他扶起来。
梁玉立刻照办,又笑着将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添了一句:“爹,这回多亏了何姐。”
“嗯,”梁从训虚弱地应了一声:“以后别让她过来,太麻烦人家了。”
穆清风把何仪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三令五申地要梁从训好生照顾何仪,他怎么敢让何仪伺候他?
梁玉觉得有些奇怪。梁从训对他和何仪很好,说把他们当子女待也不夸张;当女儿的照顾父亲,怎么还能用得上麻烦二字?
梁从训自然看得出梁玉的疑惑,可他没心思解释,想着擦把脸就再歇会儿,忽然瞥见枕头旁边有个小盒子。
梁玉目光顺着梁从训的视线看去,顺手拿起盒子打开看了看:“这是什么?”
一打开,刚好瞧见里头躺着只通体湛蓝的手串。他恍然大悟道:“哦,这个是、是林千户给姐的。”
梁从训不甚明显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眼中震惊被眼皮遮住:“去,还给小仪——别说你打开看了。”
熬了一夜,何仪周身都不舒服,可累的没心思洗澡,只打了盆水草草洗漱了一下,随手解了发髻就要睡觉,外头忽然传来了梁玉拔高的声音:“姐你睡了没?”
“……梁叔出事了?”何仪悚然一惊,想也不想地打开了屋门;梁玉连连摇头,只将个盒子捧到了何仪面前:“姐,这个是你的东西,刚刚你落在爹那里了。”
“……是这个啊,”何仪回过神来,接过盒子笑了:“那你快点回去,看梁叔有没有什么吩咐。”
“嗯嗯,姐你睡吧,爹好着呢,”梁玉笑容愈发灿烂,直到屋门关闭,方才松了口气。
幸好何仪没问他有没有打开过盒子。
关上门,何仪后背靠在屋门上,垂眼打开了盒子,忍不住低低笑了。
这手串,穆清风戴了十多年,这回给了她,自己倒是只留下两颗珠子。
何仪拿起手串轻轻转动,日光透过房门折射在珠子上,一时间绽出冰冷的华彩。
将手串套在左手手腕上后,何仪合上盒子,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打着哈欠朝床榻走去。
好困啊,睡了睡了,谁在乎穆清风在做什么呢。
穆清风到南京时已是夤夜。
驿站的人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说皇帝最倚重的穆指挥要来,驿卒们一个个打起精神等着穆清风,不仅驿站里头灯火辉煌,外头都有人举着火把等着穆清风。
火把绵延几十丈,远远望去,犹如银河一般蜿蜒明亮,桐油气息四下弥漫。
穆清风皱了皱眉。他平素不爱张扬,办事力求低调。这回要不是皇帝有意把事情闹大,他定然不会暴露行踪。
皱眉下了马,早有人将穆清风等人迎了进去,一面拧了热毛巾帮他们擦面,各色酒菜已经流水样送了过来。
穆清风挥手让他们下去。侍从未曾走尽,钟平便上前低声道:“头儿,姜荣的人来了,说是有要事。”
穆清风立刻起身。他眉心折起:“当真是姜荣的人?快让他进来。”